宋慎之這話剛出口,心頭便像被烙鐵燙過般猛地一縮。
悔了!
他其實(shí)比母親和弟弟更清醒些。因為他通曉《北翼律》,知那柄懸頸寒刃的分量。
據(jù)《刑戶令·第十九則》,凡配流之屬,身系罪籍,永絕良聘。敢聘娶、和娶良籍者,主婚者,杖五十,徒三年;媒合人,杖四十,沒家貲之半;良籍嫁娶者,奪其籍,同沒為官奴;所生子女,永隸賤籍。
律條這一刻在他腦中鑿成石碑,轟然砸落,碾碎方才那點(diǎn)荒唐貪念。
他這是想害誰?。?
不待南雁回話,宋慎之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急奔出屋。
他僵立在廊下的穿堂風(fēng)里,胸口起伏,喉間滾動著無法說的酸楚。
他仰起頭,試圖將那股洶涌壓回眼底,卻只逼得雙頰泛紅,眼圈灼熱。
心中只余下一個近乎卑微的念頭:若能只做個無心無念的木頭人該多好!
寧愿她根本不懂那句“日日教你”,深藏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細(xì)究的念想。
可南雁啊……她偏偏懂了。她緩緩步出房門,在檐下的陰影里停下。
她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望著廊下那個身形僵直卻難掩挺拔清瘦的公子。
寒風(fēng)卷過庭中的枯枝,也拂動著他微亂的鬢發(fā)與單薄的衣衫。
他的側(cè)顏在微明的天光下,冷硬如刀裁,繃緊的唇線與緊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心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那一刻的靜默,凝滯了穿廊的風(fēng)。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寂里,南雁的心卻猝不及防地、重重被撞了一下。
如擂鼓驟然敲響于幽谷深淵……南雁自來愚鈍,一直以為對宋慎之只是同情。
可她這一刻幾乎是瞬間明白了。
原來此前胸臆間那幾番無來由的酸楚悸動,那些對著他離去背影久久不散的悵然若失,全是這名為“心動”、既甜蜜又惶惑的滋味在暗中滋生、蔓延。
這感覺如此洶涌蠻橫,像無形的手,在她沉寂的心湖深處狠狠一攥。
讓她在萬物失聲、時光凝滯的一刻,于一片空茫的沉重里,驟然捕捉到了鮮活而滾燙的情愫。
她想不顧一切為這個男子瘋狂一次。她想擁住眼前這個男子,與他一起沉淪,哪怕前方就是萬丈深淵。
如同拾了一枚蒙塵寶玉在手,那樣竊喜。
是啊,若非厚重的塵泥遮掩,若非命運(yùn)無情的傾覆與折損。這樣一方靈玉,本該成為眾生仰望的星辰,又如何會跌落凡塵,讓她這卑微之人得以在無人處偷偷捧起,私藏下這一縷微溫?
這大概是她卑微此生,所能離如此芝蘭玉樹、風(fēng)骨卓然的男子,最近、最近的距離了。
南雁再無躊躇,深深看一眼宋慎之挺立在風(fēng)中的背影。然后決然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她有了決斷,知道該找誰了。
南雁徑直去尋時安夏,仰起臉,眼中再不復(fù)先前的迷茫,而是燃燒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清澈亮光,開門見山道,“夫人,我想嫁給宋公子,可以嗎?”
時安夏一怔,“宋慎之?還是宋惜之?”
“慎之公子?!蹦涎愕穆曇艉茌p,卻似投入靜湖的石子,漾開波瀾。
時安夏的目光靜靜落在南雁身上,“他乃在籍刑徒,身戴罪枷。依照律法,終此一生,能伴其身側(cè)者,唯有同為官府記名在冊的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