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家里人會知道。
他看得出來每一個伸手要幫他的人都很真誠,可他還是全都婉拒了。
他也知道自己進入一支商隊,尤其是陌生的商隊,可能對隱藏身份更有幫助。
但他不能那樣做,他擔心的是自己給別人帶來殺身之禍。
別人的好意他心領(lǐng)了,也發(fā)自肺腑的說一聲謝謝。
正因為這是好意,純善的好意,所以他不能害了人家。
若真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蹤跡,那可能會連累很多人。
他總是笑著說,自己的路還是得自己走。
在過冀州的時候他在半路還遇到了一行十幾名苦行僧。
在如今的中原大地,已經(jīng)很難看到這樣的僧人了。
他們不求錢財,不圖富貴,帶著沉重的行囊一路步行,只會化一些齋飯。
楚伯來陪著他們走了一百多里,在冀州城南分開。
這一路他和苦行僧聊了很多,讓他頗受震動。
苦行僧告訴他,世上苦有定數(shù)。
見他不解,就解釋說天下的苦是有總數(shù)的,他們多吃一些苦,天下人就少吃一些苦。
這些話讓楚伯來肅然起敬。
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過來天下是多樣的,一樣的職業(yè),也有不一樣的人性。
前些年他為了查那些謀逆的人,接觸了很多狼心狗肺的商人。
可他一路走過來也遇到了很多商人,都很善良。
他是終結(jié)了舊楚亂世的參與者,他知道舊楚時候的禪宗有多可怕,如吸血的猛獸一樣,比楚國朝廷對百姓的壓榨也不少幾分。
可是他又遇到了那些苦行僧。
哪怕是到了他這個年紀,他對于人生的感悟還在不斷的進步。
所以回想起來在剛進冀州地界的時候遇到了那個銀面人,那個摘下了銀色面具的年輕女子。
楚伯來便明白,在黑暗之中求光明的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他熟悉的戰(zhàn)友同袍。
進了巍縣之后他在路邊坐下來休息,對面就是一個賣饅頭包子的小店鋪。
就在他摘下水壺的時候,從對面鋪子里有個小小的胖胖的,也就三歲左右的小丫頭,穿著漂亮的花衣服,手里拿著一個大大的包子朝著他走過來。
“給你次。”
她把包子遞到楚伯來面前,那包子和她的臉一樣大似的。
在對面鋪子里,那個看起來就善良也開朗的母親笑著喊:“叫人?!?
小女孩舉著包子:“人,給你次。”
楚伯來哈哈大笑,接過包子,從口袋里取了幾枚銅錢遞給小姑娘:“給你。”
小姑娘沒要,因為她已經(jīng)完成她的任務(wù)了。
她歪歪斜斜的往回走,楚伯來連忙起身,像是老母雞張開翅膀護著小雞仔似的,護著小姑娘過了路回到對面鋪子里。
他把銅錢放在桌子上:“我不是乞丐,如果是這包子我肯定就白吃了。”
婦人看了看他,搖頭:“請你的?!?
楚伯來無比認真的說:“我身上臟,不是因為窮,而是因為走了很遠的路?!?
他把銅錢放下:“謝謝?!?
婦人好奇的問:“大叔,你從哪兒來?走了多遠?”
楚伯來說:“我走了半輩子了?!?
“?。俊?
婦人抱起孩子的時候聽到這個答案吃了一驚:“走了半輩子?叔,你是在找什么嗎?什么人?”
楚伯來搖頭:“不是,是在找自己。”
他拿著包子回到對面,還是在路邊坐下來。
包子很好吃,皮薄餡大。
如果這個婦人但凡只是施舍,也會讓小姑娘給他送一個饅頭過來而不是更貴些的包子。
所以這個包子他吃的很開心。
他就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把心里的那層烏云撥開了,看到了光。
這一路上,他在每一個人身上都看到了光。
就在這時候,小姑娘的爹從鋪子里出來,身上系著圍裙,干干凈凈的一點臟污都沒有。
漢子在楚伯來身邊蹲下,順手又遞給楚伯來一碗湯:“別提錢,到誰家還沒口水喝?!?
楚伯來笑:“好,不提錢,謝謝?!?
他端起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喝了大半。
“叔,你是經(jīng)了什么事?”
漢子點上煙斗:“要是不想說就不說,只是我覺得,人要是走了半輩子還沒走到地方,那大概是走錯了?!?
楚伯來說:“沒走錯,就是走的慢,路也遠,不過馬上就要走到了?!?
漢子問:“長安?”
楚伯來點頭:“長安?!?
漢子說:“我也想去,還沒去過呢?!?
楚伯來說:“巍縣離長安不遠,想去總是能去?!?
漢子笑了笑:“能去,可不是非得去......長安好,家里也不差。”
他剛要起身的時候,楚伯來遞給他一塊糖:“遼北道的糖,叫高粱飴,就這一塊了,不臟,沒壞,給娃?!?
漢子伸手接過來:“行嘞,給娃的我就收著了?!?
就在這時候,有兩個看起來殘疾人從他們身前經(jīng)過,一個拄著拐,一個只有一條胳膊。
兩個人經(jīng)過的時候,楚伯來下意識在口袋里摸索著。
那個瘸腿的見他摸索,于是停下來,把手里的空碗往前伸了伸。
楚伯來掏出來一把銅錢放在碗里:“他家包子好吃,請你們?!?
瘸子笑了,然后忽然一抽手,從拐杖里抽出來一把細劍,朝著楚伯來的心口刺了過去。
旁邊的漢子嚇了一跳,第一反應(yīng)不是跑而是一把將楚伯來推開。
那個少了一條胳膊的乞丐,從袖口里滑出來一把短刀,一刀朝著漢子的脖子斬落。
劍還是刺中了楚伯來的心口。
刀還是到了漢子的后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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