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
爐火燃燒,柴木作響。窗外有雪,桌上茶溫。
穿著白衣的中年人看著瞳孔映著火光的男孩,微微一笑,伸手為他倒上一杯茶水。
你在想什么男子問道。
雪什么時候會停。
昨天的水煮魚到底是鹽放多了,還是火候過了。
我能不能活過十六歲。
我爹娘到底為什么會死。
男孩平靜的說著,他側(cè)頭看著屋外的雪,臉上的神情一如他說話的語調(diào)一般平靜。
你有很多問題,這是好事。男人也為自己斟滿了一杯茶水,他提袖端茶,淺飲一口,瞇著眼睛不急不緩的說道。
烏盤城有江神坐鎮(zhèn),我在青冥學(xué)宮習(xí)得的天象之?dāng)?shù),在這里做不得數(shù),所以,我不知道雪會在什么時候停。
師尊常說,君子遠(yuǎn)庖廚,我也就沒深究過廚藝,所以昨天的水煮魚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我也不知道。
至于你……
我沒有說過要讓你回答這些問題。中年人洋洋灑灑的自說自話,被男孩以一種極為失禮的方式突兀的打斷。
但男子卻并未因此惱怒,他只是有些尷尬的僵直在原地,在訕訕的干笑了幾聲后,方才再次看向男孩。
我覺得你應(yīng)該對你爹的師兄抱有足夠的尊敬。男子肅然道。
男孩白了他一眼:我覺得你應(yīng)該想一想你師弟的前車之鑒,早日離開烏盤城。
說完這話,男孩又看了男子一眼,補(bǔ)充道:我爹娘比你厲害,你報不了仇的。
男子一愣,隨即臉上蕩開了笑容——不同于之前僵硬的皮笑肉不笑,而是一種孩童贏下彈珠后的,幼稚又純粹的屬于勝利者的笑容。
你看,你還是不懂。他這般說道。所以,多聽聽長輩的話,總是沒錯的。
他很清楚男孩的性子,說完這話也不給面色不郁,下意識要反駁的男孩任何說話的機(jī)會,緊接著便繼續(xù)說道。
我來烏盤城可不是為了給誰報仇,只是……
只是單純的被貶官至此。少年再次接過話茬,辭狠厲,不留情面。
男人臉上的神情再次變得尷尬了幾分,但他還是在干咳兩聲之后,保持著臉色的肅然。
咦!讀書人的事情,怎么能說是貶呢他一本正經(jīng)的道。
那應(yīng)該說是什么男孩窮追猛打。
代價。男人低語道。試圖改變世界的代價。
你爹娘的命與現(xiàn)在的我,都是代價。
……
袁袖春。
大燕太子。
眼前之人,與魏來想象中的家伙有著極大的區(qū)別。
他穿著青色長衫,衣料的材質(zhì)尋常,卻做工精細(xì),似乎一針一線都極為考究,線條穿梭平滑又不失調(diào)理。他端坐在屋中臨近窗口的方向,背對陽光,手持一本書卷,正低頭品讀。神情從容靜默,那模樣像極了一位讀書人,而遠(yuǎn)勝大燕太子。
請坐。魏來與阿橙的到來,讓男子抬起了頭,他朝著魏來微微一笑,伸手便道。
魏來也在這時看清了對方的容貌。
模樣平平無奇,是那種扔在大街上,便會泯滅于蕓蕓眾生中尋常模樣。但舉手投足間,所散發(fā)出來的貴氣,卻并非尋常人可以模仿得出來的東西。而不同于諸如宋斗淵那般的高高在上,眼前男子周身所蕩漾的貴氣,更像是夏雨春風(fēng),讓人心情舒暢,忍不住暗生好感。
這些年朝堂上下不乏關(guān)于這位太子的傳,其中褒貶不一,但或是因?yàn)榻鸷髣荽蟮木壒?那些關(guān)于太子的傳中,大都將之形容成了一位在外戚權(quán)勢之下,瑟瑟發(fā)抖,苦力支撐的懦夫形象。魏來也難以免俗的下意識的將這位素未蒙面的太子在心中想象成了一個人到中年,卻一事無成的潦倒模樣。
此刻卻見他氣度不凡,不免有些詫異,在原地愣了數(shù)息,方才回過神來,邁步走到了房間的另一側(cè)坐下。
我與公子頭次見面,只聽阿橙說過公子不喜飲酒,故而就只備了茶水,至于菜肴,公子喜好我亦不知,但時辰尚早,我待會喚來侍從,公子自點(diǎn)便可。袁袖春的目光在魏來身上上下游離,這般明目張膽的打量,于情于理都有失妥當(dāng),但偏偏袁袖春將之做得明目張膽,堂而皇之,反倒讓人難以生出惡感。
腹中溫飽尚且不必。魏來平靜應(yīng)道,目光卻不自主的瞟了一眼站在太子身后的阿橙,卻又轉(zhuǎn)瞬將目光收回。
袁袖春聞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不強(qiáng)迫,但隨后忽的話鋒一轉(zhuǎn),長嘆一聲:公子尚且還可溫飽,卻不知在茫州南部,還有足足三十八鎮(zhèn)百姓飽受鬼戎侵?jǐn)_,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魏來知他話外之音,卻并不接話,只是舉杯飲茶。
袁袖春大抵沒有想到魏來會是這般反應(yīng),他微微一愣,又才接著說道:這些
年大燕朝堂的境況想來公子也應(yīng)當(dāng)知曉一些,金后當(dāng)?shù)?外戚把持朝政,父皇沉溺酒色,疏于朝政。金家外戚又一心黨同伐異,鮮有理會百姓生死。雖然我朝中依然不乏有諸如州牧大人這般的忠義之士在勉力支撐,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
太子叫我來,就是為了跟我講天下大勢的嗎袁袖春的話說到一半,卻被魏來忽的打斷。
他身后的阿橙皺起了眉頭,袁袖春也又是一愣。然后這位年過三十的太子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橙衣少女,目光之中似有詢問之意,但見阿橙眉頭微皺,也就隨即收回了目光。
當(dāng)他再次看向魏來時,臉上卻沒有被魏來打斷的惱怒,反倒已久帶著笑意,甚至隱約那笑意比起之前還要燦爛幾分。
來之前阿橙與我講過公子的事情。
袁袖春再次道,而在說完這話后,他有意的頓了頓,又才道:特別是在烏盤城發(fā)生的一切。
她說公子頗有魏先生當(dāng)年的風(fēng)骨,曾為救烏盤城百姓而將自己置于險地,想來也定是如先生那般胸懷天下,心有蒼生黎民之人。我說大燕天下如今的情形,以百姓處于水火切入,或可讓公子動容,也好為接下來所行所做之事做好鋪墊。
袁袖春如此說道,這般坦然卻是讓魏來萬萬沒有想到。
他不禁在那時一愣,看向袁袖春的目光也隨即變得古怪了幾分。
在數(shù)息之后方才回過神來的魏來笑問道:那現(xiàn)在,太子殿下可以直入正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