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緩緩落下,整個宅院顯得格外寧靜,月色如輕紗一般,緩緩灑落在庭院之中,映照出屋頂?shù)妮喞桶唏g的樹影。
青蕪小心翼翼蜷縮著身子,躲在房中角落。
她躲在此處,只能聽見外頭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讓她身子也微微發(fā)抖,心跳聲漸漸加快。
她還從來未曾做過這樣的事,倒是有些緊張起來。
比起那日緩緩爬到懸崖底上去救裴鈺,還要讓青蕪更為緊張。
畢竟她當時是光明磊落,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現(xiàn)在卻是偷偷躲在房間暗處,等著劉氏過來對老夫人下手。
在這角落里待了一會兒,青蕪不知道是因為心情有些緊張,還是房中太過悶熱,她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里緩緩浮上一絲不安,不停地掃視周圍,生怕自己會錯過劉氏前來。
她所躲的角落可以全然看清趙氏的眉眼,越看,青蕪就越覺得心里頭有些難過。
趙氏御下很嚴,但對她們這幾個小丫鬟卻是寵得多,罵得少。
一方面,青蕪這一批丫鬟都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也在府里辦事,非常熟悉幾位夫人的行事作風。
在家中對小丫鬟們耳提面命,自然不容易出錯。
另一方面,青蕪她們幾個從小飽讀詩書,比起一般小門小戶的女兒還要更優(yōu)秀一些,自然也沒什么可挑剔的。
青蕪心中始終念著趙氏待她的好,若非有這樣一個夫人,給了她們讀書習字的機會。
今日的青蕪,一定不是這般模樣。
如此想著,青蕪眼底閃過一抹堅定,她今日一定要幫著徐望月把劉氏抓到。
不全是為了徐望月,也是為了趙氏。
這一夜的確是不眠夜,但不是青蕪一個人的,幾乎半個侯府的人都不敢睡。
劉氏好不容易等到裴家三爺睡著,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三爺面前揮動了幾下。
確定他睡著了,劉氏這才敢起身換了一身衣服,悄悄出門。
劉氏從嫁進定遠侯府起,身邊就只有一個丫鬟。
她從前只說自己出生小門小戶,不習慣讓人伺候,裴家人也從未懷疑過。裴三爺更是覺得她質(zhì)樸,難能可貴。
可實際上,劉氏的確是不習慣讓人伺候,更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
她有太多的秘密。
她會下毒,還與夫君的兄長有染。
劉氏一步一步走出房中,腦子里如走馬燈一般,回憶起自己這前半生。
打從第一次和裴家三爺?shù)南嘤?,便是她的精心算計?
哪有這般湊巧的英雄救美,她從來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子,她只是聽說定遠侯府的嫡子會路過他們這個塞外小城,便刻意營造了這場所謂的英雄救美。
劉氏太了解男人,以一個強者的姿態(tài),去拯救一個女子,最能滿足他們心中的英雄情懷。
果真如劉氏所預料,裴家三爺當真陷入情網(wǎng),對自己愛得真切。
不惜排除萬難,將她帶回汴京城。
可嫁入侯府之后,劉氏才發(fā)現(xiàn),自己終究是棋差一招。
原來這個裴家三爺,的確是嫡子,卻是是沒用的嫡次子。
更讓劉氏絕望的是,裴家三爺沒有半點上進的心思,也不在乎讓兄長搶走世子之位。
他每日只想吟詩作對,練書法畫畫。
他倒是閑散得意了,可劉氏的野心落空,過了好些年的抑郁日子。
她慣會演戲,嫁入定遠侯府之后中,把自己養(yǎng)成一只柔弱可期的小白兔。并非是想要騙誰,而是她本能就會騙人。
只是沒想到,這小白兔竟能引來狼。
劉氏發(fā)現(xiàn)當時已成為定遠侯爺?shù)亩缜谱约旱难凵癫磺灏祝闹袡嗪庠偃?
二哥就算再喜歡自己,也絕不可能休妻娶自己,這一點劉氏早就清清楚楚。
她從小生長在塞外,遇到的人都很是單純樸實,他們那里的人對皇室侯府,深宅后院也并不了解。
嫁入侯府之后的劉氏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順利嫁進來,也正是因為裴家三爺只是一個閑散的嫡次子。
若他真是定遠侯府世子,就算他再如何喜歡自己,也絕不可能娶自己為正妻。
但當時的定遠侯夫人趙氏不同,她出身名門,與定遠侯府門當戶對。
除非她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不然侯爺是絕不可能休妻再娶的。
而侯爺也不是什么貪戀女色之人,他雖然對自己有興趣,但也只是偶爾多看兩眼。
發(fā)乎情,止乎禮。
劉氏在心里思索了許久,終究是在一個雨夜,主動去了二哥的書房。
她先是一通哭訴三爺為了與書友們喝酒,今夜又不回府,如此冷待自己。
裴家三爺?shù)拇_是有這個毛病,侯爺也只能溫軟語地哄著劉氏,只盼著他們夫婦能和諧,不要總在府里吵鬧。
聽到侯爺讓她不要吵鬧,劉氏頓時哭成了淚人。
她一向最懂得如何拿捏男人,一番以退為進的委屈哭訴,說得侯爺心都軟了,不知該拿她怎么辦。
哄著哄著,兩人便哄到了床上。
原本劉氏心中想好了,只要她與二哥事成,她一定要想辦法懷上侯爺?shù)暮⒆印?
到時侯爺就算不休妻,也一定會善待她的孩子。
一切都如劉氏所料,她的確懷上了一個孩子。
裴家三爺終日與書友們喝酒吟詩作對,連孩子的月份也搞不清楚,高高興興以為她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在那段時日里,劉氏過得極為舒心。
兩個男人對自己噓寒問暖,關心備至,這種感覺,是劉氏最喜歡的。
在日后很是漫長的歲月中,劉氏每每回憶起那段日子,依舊會覺得,那是她人生中過過最美好的一段時日。
只是人心終究不足,她生下裴長遠之后,明里,侯爺給他們?nèi)抠p賜了很多東西。
每日都有金銀珠寶,參茸補品源源不斷地送來。
暗里,侯爺對裴長遠十分關切,又總覺得虧待了這個私生子,想將各種好東西都彌補給他。
劉氏原本以為,如此這般自己也會心滿意足。
可當她看見趙氏所生的裴長意越來越聰明,還沒有到上學堂的年紀,就已經(jīng)在汴京城里有了名氣。
而她的兒子裴長遠卻頑劣不堪,小小年紀就已初見端倪。
劉氏很明顯感覺到侯爺待他們母子越來越疏遠。
一方面他們之間的事見不得光,侯爺心里很是后悔自己一時沖動,釀成如此大禍。
此事不論是被趙氏知道,還是讓裴三爺知道,這般丑聞都很難收場。
他下意識疏遠劉氏,生怕一錯再錯,釀成大禍。
另一方面,他看到自己聰慧的兒子裴長意,在看這個裴長遠,總覺得他更像恣意妄為的三爺,而不像是自己。
要說起來,侯爺也很難確定裴長遠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三爺?shù)膬鹤印?
劉氏心細如塵,很快便發(fā)現(xiàn),侯爺待他們母子的態(tài)度變了。
她如何能接受?
她好不容易勾著二哥走出這一步,又辛苦瞞著時日生下裴長遠,難道就是為了那些參茸補品?
劉氏心機深沉,心思又毒辣,很快便想出了新的主意。
侯爺之所以對裴長遠越來越疏遠,是因為他有一個更優(yōu)秀的兒子裴長意。
可若是這個兒子沒了呢?
待他只剩下裴長遠這一個兒子,不對他好,還能對誰好呢?
劉氏自從想明白這一節(jié),便開始偷偷往裴長意的飲食里下藥。
她家中有一種祖?zhèn)鞯拿厮?,是淡淡的粉色,聞之有花香味,吃起來有若有似無的甜味。
她每日燉煮一些甜品送去學堂,給裴長意和裴長遠。
裴長遠的那一碗里,加的是桃花蜜露,裴長意的那一碗里加的是她的祖?zhèn)髅厮帯?
兩碗看起來,便是差不多的淡淡粉色。
劉氏將藥性控制得極好,每次都只下一點點,若是兩個孩子貪玩吃錯了對方那一碗。
偶爾吃上一兩碗,對裴長遠也不會造成什么損傷。
劉氏算得精準,裴長意也果然在她的算計下,中毒越來越深。
讓他中毒,只是劉氏的第一招。
若是人真死在侯府里,萬一趙氏發(fā)瘋請了太醫(yī)來開館驗尸,還是會將他體內(nèi)的毒驗出來,到時候自己很難撇清關系。
所以劉氏干脆把人騙出去,雇了人來要將裴長意扔下懸崖摔死他。
她做了萬全準備,摔下懸崖本就不容易活,裴長意又中了毒,就算他摔不死,等到毒發(fā)之日還是要死。
劉氏本以為萬無一失,卻未曾想過半路會殺出一個林氏。
這些都是后話,至少當年劉氏以為自己成功了。
看到趙氏日夜為了自己的兒子如此這般傷心難過,劉氏心里說不出的暢快。
趙氏貴為侯爺夫人又如何?家世顯赫又如何?
她的兒子終究是沒了。
這是劉氏的第一步。
裴長意失蹤之后,傷心的不只是趙氏,還有侯爺。
那是他引以為豪的兒子,望以重任的兒子,他原以為以裴長意的才華,定能撐起定遠侯府的門楣,挽救侯府越來越衰敗的名聲。
可沒有想過這個兒子竟會失蹤……
侯爺傷心欲絕,每每去趙氏房中想汲取一些溫柔,趙氏都又哭又鬧。
一會兒哭訴他這個當?shù)牟簧闲模蛻撊デ笫ド蟽A全汴京城之力,幫他找兒子。
簡直是發(fā)瘋。
哪怕是太子丟了,圣上也不敢輕易動用百姓去幫他找兒子,何況他不過是個侯爺。
一會兒趙氏又冷眼相對,只說她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侯爺也不如早早找個妾室再為他生個兒子。
裴長意丟了,侯爺自己心中也不好過。
原以為和夫人一同,不論是想念兒子還是哀泣,起碼能讓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可不想每一次來趙氏這里,最終都是一肚子火氣離開。
久而久之,侯爺不愿意來趙氏院子,干脆搬去了書房住。
劉氏正是趁著這個機會,只要三爺不在府里,便去尋侯爺。
她也不做什么,只溫溫柔柔陪著他,安撫他受傷的心。
侯爺原本就喜歡劉氏溫柔小意,兩相對比,更覺得趙氏如同悍婦,劉氏才是女子典范。
劉氏想要做什么,向來計之深遠。
這一次她想要裴長遠過繼到趙氏名下,亦是沒有在裴長意剛失蹤時便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