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雨棚里,李叱看著對岸的敵情,忽然間就想到了自己和師父在方城縣的那段過往。
師父長眉道人后來吹牛皮七八年,一直都不覺得厭,全靠這件事。
其實也正得益于那件求雨的事,長眉道人的名氣在冀州七縣之內開始流傳起來,越來越響亮。
更因為此事,后來在這七縣之內行走,遇到了許多已經(jīng)落草為寇的人,知道那是長眉道人,也就沒有人為難他們師徒二人。
那時候的冀州已經(jīng)亂的一塌糊涂,叛軍禍害百姓,百姓們無路可走,也成了叛軍,然后去禍害更多百姓。
長眉道人每每提到這件事,總是會說,也不知道是咱們爺倆的運氣,還是你這小子藏了法術。
因為長眉道人確定那肯定不是自己求來的雨,不是運氣的話,那就是丟丟兒用了妖法唄。
可是這運氣,真的就保佑了李叱和他師父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免于死在叛軍的兵禍之下。
最危險的一次,也是在方城縣,那是求雨之事過去了四年后。
師徒二人在方城縣的時候遇到了叛軍,被圍住,一群人已經(jīng)往前壓,不是看中了他們身上有什么財物,這兩個人看著都快衣不遮體了,又怎么可能像是有財物的人。
看中的是李叱,小孩子......可以吃。
是的,這不是什么危聳聽的事,那就是在冀州大地上幾乎每日都在發(fā)生的事。
長眉道人后來也曾經(jīng)說過,不管是因為什么,那場雨救了百姓們一命,卻沒有救百姓們兩命。
雨后的第二年,叛軍就把糧食都搶走了,百姓們死傷無數(shù)。
之后的冀州在沒有出現(xiàn)過旱災,可是卻也沒有人種田了。
眼看著李叱就要被拖走的時候,叛軍首領出現(xiàn)了,他認出了長眉道人。
大聲呵斥那支像是原始人一樣的所謂叛軍隊伍,讓他們退下去。
叛軍首領大聲說,這位就是當年救了咱們的道長,當年沒有道長,大旱的時候咱們就都死了。
那叛軍首領說,當年給你們籌集了一些糧食和雞蛋,可是當時我們混賬,罵了道長,也把東西都帶走了。
后來下了大雨,再想起來的時候,道長和你徒兒已經(jīng)走了。
叛軍首領還說,現(xiàn)在......我們卻湊不出糧食了,更別提雞蛋。
他說,我給道長磕個頭吧。
于是這位叛軍首領跪下來,朝著長眉道人咣咣咣磕了幾個頭,然后起身,一擺手帶著那些難民走了。
李叱后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他們到底是善良的還是兇殘的。
說他們善良,他們會吃人,尤其是外鄉(xiāng)人,就好像變成了真正的野獸,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吃自己人。
說他們兇殘,他們卻還記得當年求雨的那件事,把長眉道人視為恩人。
再后來,長眉道人想起來這件事,有些話想對李叱說,卻因為李叱年紀小而沒有說出口。
那些難民沒有吃掉李叱,不是因為感恩不是因為善良,是因為他們怕遭報應。
因為長眉道人可是能求雨的神仙啊。
百姓們還會說,看,那仙人衣不遮體,和我一模一樣的慘像,才是真的仙人吧。
是啊,他們到那個地步還在安慰著自己,不是仙人不來救,而是仙人也落魄。
不是仙人不施法,而是仙人餓壞了。
此時此刻站在山坡上,李叱看著對面眉山大營里那些蜀州軍士兵,忽然間就想起了方城縣的那些難民。
如果寧軍再圍困下去,半年之后,再長一些,七八個月之后,這些蜀州軍吃什么
他們也許,也會回到自然最初賦予人的身份......野獸。
我不喜歡雨。
余九齡站在李叱身邊,像是自自語的說著話。
可是當雨對我們有利的時候,我不喜歡也沒關系,再多下上幾日才好呢。
或許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什么,余九齡又多說了兩句。
我也不是圣人,大雨連綿會鬧災的事我暫時理會不到,我只是知道,再下幾天,蜀州軍的工事就沒用了。
余九齡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不關我事的時候,我才能做個圣人。
李叱看了余九齡一眼,點了點頭:九成九是這樣。
李叱問:那剩下的那一些人呢他們是什么樣的
李叱道:剩下的那一點兒人,要么是不管關不關我事,我都不是圣人,要么是不管關不關我事,我都可以做圣人。
余九齡覺得這句話可真繞,但是卻不難懂。
他問李叱:那是前者多一些,還是后者多一些
李叱沒回答。
余九齡知道李叱為什么不回答,如果是后者多一些的話,也就可以回答了。
九妹,如果這雨再下兩天,你就帶人到眉山下喊話,就說如果他們愿意投降的話,寧軍的大營可以為他們打開,給他們一頓熱乎飯吃。
余九齡聽到這句話后忍不住楞了一下,以他的思維,都想到了這可以被敵人利用。
如果敵人假裝投降,趁機突襲,或許會出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