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禿禿的水泥樓墻上,兩個少年扒著塑料管道小心翼翼地爬下來。
“鋼板呢?”正在下四樓的曹燁一只腳試探著去找那塊鋼板,“怎么踩不著了?”
梁思喆先下,已經爬到了三樓他們的房間,窗沿挺寬,他弓著身蹲穩(wěn)了,手扶著窗棱,騰出空抬頭看曹燁:“左邊一點?!?
“哪呢?”曹燁左腿朝旁邊又伸了一點,不太敢往下看,“踩不著???”
“等等?!绷核紗醋ブ把?,背過身去,伸長腿踩到三樓靠下的一塊鋼板,手剛扶上排水管道,曹燁一條腿揮了過來。
“哎我操!”曹燁覺得自己踢到了硬物,頓時一慌,“我剛是不是踢到你頭了?”
下面沒回答,曹燁覺得自己的腳踝被一只手握住了,那手指有些涼,牽引著他的左腳碰了碰旁邊的鋼板,梁思喆的聲音從下面?zhèn)魃蟻恚骸斑@兒,往下踩。”
曹燁心里頓時有底了,腳跟落下來踩住了:“那我繼續(xù)下了啊?!?
梁思喆退回窗沿,窗沒關,他直接跳回屋里,兩腳落地后,扒著窗框探身朝上看:“下吧,我進屋了?!?
兩分鐘后曹燁也跟著跳進屋里,一進來就順著墻蹲下了,心有余悸地感嘆:“我天,我腿都軟了,出了一身汗……”
梁思喆把窗戶關上,吉他卸下來放到一邊,隨口問:“那你上去的時候怎么不害怕?”
“上去的時候不用朝下看??!下來的時候老是得低頭,每次一低頭就覺得要掉下去……”曹燁貼墻根坐著,一只手揪著領口來回扇著風,抬頭看梁思喆,“哎對了,我剛剛是不是踢到你的頭了?”
“沒,我正好低頭,你踢到吉他了?!?
“哦……那就好,嚇我一跳?!焙蟀刖錄]說——這要是踢臉上可了不得。
一前一后下樓,梁思喆走在前面帶路,曹燁有些好奇地跟在后面東張西望。
下樓的時候有留著大波浪卷發(fā)化著濃妝的女人跟梁思喆打招呼:“帥哥今天領朋友過來???”
梁思喆朝那人笑了笑:“嗯?!?
到了一樓,曹燁湊上來走到梁思喆旁邊,壓低了聲音:“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唱歌?”
“就你想的那樣?!绷核紗礇]多說,“想吃什么?”
“沒什么想法,”曹燁想到那天剛來時看到的那一排門頭,一水兒厚重的油垢——真能吃么?想想就沒胃口,“你晚上吃了什么?我跟你一樣吧?!?
“面,不知道還開著沒,”梁思喆邁出門坎,朝面館的方向看去,抬了抬下巴,“那家,吃么?”
“行?!辈軣钫f。
凌晨零點,小巷里大部分店面都已經收了攤,還有零星幾家店在熬夜等生意。老杜面館的老板四十幾歲,腆著啤酒肚坐在巷道邊上,屁股下面鋪著舊報紙,腿上放著一臺收音機,正哼哼呀呀地跟著唱戲,手上慢悠悠地搖著附近男科醫(yī)院發(fā)的塑料扇子。
見兩個少年走過來,老板熱情地朝他們咧嘴一笑,手朝身后一指:“這么晚來吃飯???隨便坐?!比缓笃鹕砟昧瞬藛芜f給他們,“看看點什么?”
曹燁掃了一眼菜單,抬頭看梁思喆:“你晚上點了什么?”
“牛肉面?!?
“那就這個吧。”曹燁跟老板說。
老板扯高了嗓子沖店里大聲喊:“笙子,一碗牛肉面,趕緊的!”
牛肉面很快端上來,曹燁用筷子挑高了面,端量了兩眼,然后才吃進嘴里。
“還挺好吃的?!彼粤艘豢冢缓蟀淹肜锏氖[花和香菜挑出來,一邊挑一邊問梁思喆,“你是北京人嗎?”
“不是,”梁思喆說,“巖城?!?
“哦……沒去過?!辈軣钐舾蓛粢惶帲殖粤艘豢诿?。
“小地方?!绷核紗凑f。
曹燁低頭吃面,梁思喆看了一會兒,也覺得有點餓了——雖然曹燁吃得挑三揀四,但他鼓著腮幫子吃面的樣子,讓人覺得還挺有食欲的。
梁思喆招手讓老板又上了一碗面,他吃東西不挑,用筷子把里面的佐料拌勻了,跟曹燁一塊吃起來。
“我爸怎么找到你的?”曹燁有些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梁思喆咽下一口面繼續(xù)說,“我那天出門回家,他們就站在我家門口。你呢?怎么會被送到這里?”
“我爸想讓我體驗生活來著……你說,咱倆會不會演一部戲???”
“不知道,”梁思喆搖了搖頭,“沒人跟我說拍戲的事兒。”他吃了幾口面,又覺得剛剛那會兒犯餓是錯覺,于是筷子停下來,擱到碗上。
“我問過寅叔了,他說會給你安排角色的,不過他也沒細說,回頭我?guī)湍阕屑殕枂??!边@一會兒的功夫,曹燁面前的那碗面已經吃光了,風卷殘云,一根不落。
沒吃飽?梁思喆剛要招手叫老板再上一碗,曹燁開口了,盯著梁思喆的那碗面:“你不吃了嗎?”
“啊,”梁思喆說,“我不太餓?!?
“那……”曹燁看著梁思喆,“能分我一點么?”
梁思喆覺得他的眼神像極了隔壁那條街上的白色小土狗,那條狗沖他搖尾乞食的時候就這么看著他?!拔?guī)湍阍俳幸煌氚桑@碗我吃過了。”
“沒事,我就這碗就成?!辈軣钌焓职涯峭朊婺玫阶约好媲?,挑了幾筷子到他碗里,照例是先往外挑蔥花,挑完了抬頭沖他笑笑,“回頭我也請你吃飯啊?!?
“你不用請我吃,”梁思喆說,“之前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會有人來送飯,怎么,今天沒送?”
“送了……”曹燁伸手碰了碰鼻梁,有些心虛,“被我爸發(fā)現,扔了,往后應該都沒得送了,不好意思啊……”
梁思喆面上沒表現出什么,心里卻想,明明那飯是為你送的,我不過是沾了光,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然后忍不住又想,曹修遠這兒子跟曹修遠還真是挺不像的,曹修遠看上去不茍笑,難以接近,可是曹燁像是天生就好相處似的,讓人輕易就放下戒備跟他親近起來。
夏夜悶熱,面館老板貼心地開了風扇,嗡嗡轉動的扇葉直直地朝著他們送著風。曹燁悶頭吃面,朝著風扇的那側頭發(fā)被吹起來一些,掛在旁邊的那盞節(jié)能燈散發(fā)著微弱而昏黃的光線,莫名其妙地,梁思喆覺得曹燁的頭發(fā)摸上去手感應該會有些軟。
面館送走最后兩位客人,關燈打烊了。
臨走前梁思喆買了兩瓶冰鎮(zhèn)的山楂味汽水,一瓶遞給曹燁,另一瓶自己開蓋喝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去,有種沁人心脾的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