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滅了,兩人籠進(jìn)暗處,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謝妄真閉目,尚在心跳,鬼使神差道“明日……”
徐千嶼道“我還來,等我?!?
說此話時,徐千嶼手按在金錠搭成的那座“長命橋”上,一推而倒。
謝妄真閉上眼,周身疼痛似覺察不到,竟又是一笑。
第二日,徐千嶼窩在榻上看了一日書,毫無出門意圖。眼看夜幕降臨,系統(tǒng)忍不住提醒道“小千,你是不是……”
徐千嶼忽而道“他是謝妄真?!?
如系統(tǒng)有人身,此時已經(jīng)從脖頸涼到后背,嚇成了一座冰雕。半晌,它悄悄附在了徐千嶼捧著的那本書上,從下面偷偷觀察徐千嶼的神色。
然而徐千嶼的眼睛里,無愛無憎,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甚至迅速看完了一頁,又翻一頁。
她不僅認(rèn)出了謝妄真,把他和小乙對上,還在認(rèn)出他的瞬間,又看到無數(shù)往事。就在那處閣子里,有很多日夜,謝妄真坐在榻上持卷,她喜歡蹲在榻邊,兩手搭在他腿上仰頭講話。
他看書并不認(rèn)真,經(jīng)朝她投來這樣的目光,散漫含笑地聽,一瓣一瓣地喂她水果,仿佛那是更有趣的事情。
她想起這些,卻很奇異地沒有什么情緒,如旁觀他人畫卷。單是胸口伴隨著敗雪的疼痛,仿佛發(fā)作的陳年舊疾。
她沒有繼承前世的感情,卻繼承了前世的劍傷,時而隱隱作痛,這就很煩人了。
“我不會再去了?!毙烨Z舊疾發(fā)作,就煩躁起來,“倘若你再騙我,我就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系統(tǒng)一見她眼神,和砍下狐貍尾巴那日如出一轍,登時瑟瑟發(fā)抖,連聲道歉。又將無真鉆進(jìn)夢影筒的事,事無巨細(xì),和盤托出。話至末尾,忍不住上氣不接下氣、嚶嚶地哭起來,“求求你了,你別生我的氣,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告訴你!”
原本嬌蠻可愛的宿主,忽然間和仇敵一般冷冷語,令它在這個世界頓覺驚惶、孤單。
怎么有種失戀的感覺,嗚嗚。
徐千嶼聽完,什么也沒說。拿起自己的木劍擦了一遍,隨后提劍窗口翻出,踏入擂臺。
自和陳鐸對決的影像引起弟子嘩然后,她沒再上擂臺。她不想看到別人的冷冷語,又不知道那原本在勤奮榜的第一的名字現(xiàn)在跌到了哪一位,覺得甚為無趣,便不想去了。
但她此時想要練劍。
只有凌風(fēng)的快意,可以使她忘記前世遺留的病痛。
徐千嶼在那繭中投信柱內(nèi),看到了堆積成山的“信”。因堆滿未收,她不能約架,要先清理她的信。
擂臺之上,可以給同門傳信,有公開亦有私密。公開的一般用于約戰(zhàn),凡至此擂臺者,都能打開信,看到某人約某人一戰(zhàn)。私密的則用于以武會友,交流技巧。
但時間長了,信的內(nèi)容便不那么正式,說什么廢話的都有,信也如雪片一般漫天飛舞。
徐千嶼猶豫了一下,從中間取出一封灰色的密信,果然是罵她擂臺打人,不講武德。徐千嶼面無表情地丟掉,又抽一封,展開,那信中人問她“難道勤奮榜第一,每一場都是這樣不擇手段地取勝嗎?那可要小心了,許愿我千萬不要碰到你?!?
她果然就不應(yīng)該看,應(yīng)該直接把這信槽中的廢紙燒了,影響她的心情。
徐千嶼站了一會兒,決定再拆最后一個。她沒有從中間抽,隨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信邊盈盈生金光,與前兩封私密信件不同,這封信是公開的,誰都可以取看。
那上面的話卻很短,只有一句
“仗木劍的小師妹你還好嗎?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擂臺無你,如月有缺?!?
匿名。
擂臺無你,如月有缺。
徐千嶼怔住。
她忽然注意到,這信下方有很多歪歪扭扭的豎線,很是奇怪,細(xì)看,竟是一道一道的劍痕。
像是有修士看了信,亦有所感,想留下些什么,但又不知說什么好,便用劍留下了一道劍痕,表示有自己的一份。后面一個也如此照做。
那些劍痕深深淺淺,有寬有窄。她數(shù)了數(shù),足足一百二十七道不同的劍痕。
曾有一百多個同門見她不歸,看過她的信槽,打開過這封公開信,留下了一道劍痕。此信總是被取出又放回,所以才在最頂上。
徐千嶼無地看著信。
她忽而相信,這正是陸呦到來以前的蓬萊,一個她曾經(jīng)深信不疑的師門。自有人不喜歡她,但她日日勤勉,亦有人能看得見,亦有人會在乎。許多同門,不知姓名,但早已遙遙相敬,相識相知。
她將其他的信燒了,單將此信放回信槽,決定明天也要來擂臺,天天都要來練劍。
這么一想,她便開始拍人對戰(zhàn)。但是夜深人靜,弟子大都睡下了,沒什么人在此處練劍。
好容易拍到一個,徐千嶼一轉(zhuǎn)過身,那高大的男人纏著腕帶,一見她便道“徐千嶼,你大半夜不睡覺,怎么還練劍?”
“師父……師兄?!毙烨Z碰見熟人,喜道,“你怎么在這兒?”
高逢興“嗤”地笑了,那雙綠眼睛竟顯得生動起來,如一汪春水“我日日都在這里。若是弟子找不到人練習(xí),我便會應(yīng)戰(zhàn)陪練。”
這教習(xí),當(dāng)?shù)靡蔡量嗔恕?
“并不辛苦,沈溯微以前也是如此?!备叻昱d似是知道她想什么,兩指挾著劍尖,將其“當(dāng)”地一彈,劍鳴中橫眼過來,目中雪亮,意氣風(fēng)發(fā),“我喜歡劍?!?
二人已經(jīng)戰(zhàn)起來。徐千嶼上下翻飛,劍勢兇猛,轉(zhuǎn)瞬間過了百招,將高逢興打退。
高逢興道“你進(jìn)益良多,劍花也會挽了?!?
徐千嶼聞,趕緊當(dāng)著他的面又挽了一個,剛才挽得太倉促,有點不完美。
“果然是夸不得,這尾巴又翹到天上去了?!备叻昱d叫她逗笑了,抱臂瞅她,“你這靈池……”
劍術(shù)有所提升,劍勢亦很兇猛。只是許久不見,修為就升了一層,恐不是她不愿,而是她力有不逮。徐千嶼有進(jìn)內(nèi)門的資質(zhì),倘若老天叫她的修為就此到了頭,在他看來,確實可惜。
戳到痛處,徐千嶼不高興道“內(nèi)功出了點問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過很快就好了?!?
她當(dāng)真是這樣想的。
只要等師兄忙完,幫她解了那些書上的惑,她一定能升階。
話說回來,師兄有這么忙么,竟然好多日都沒有將書還回。他會不會是把這件事忘了?
高逢興見她面色惶疑,竟破天荒地沒有繼續(xù)嘲諷她,勸慰一句,“你知道嗎?我十三歲時便到達(dá)筑基第八層,迄今為止,停滯不前,已經(jīng)有十三年了?!?
見有人自揭短處,徐千嶼大為吃驚,便被轉(zhuǎn)移注意。
“修煉本就是如此,總有人比你天賦好,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备叻昱d哂道,“我十三歲那年修劍術(shù),教我的師父,就沈溯微,比我還小一歲,修為亦不如我。你再看今日,我二人差距?!?
徐千嶼忍不住問“師父,你都不妒忌他么?”
師兄天姿太好,升階太快,連她有時都會忍不住嫉妒。
“我兒時倒是有些恥辱,總是給他難堪。不過……他當(dāng)時并沒有對我輕賤半分,也沒有畏怯半分,無論我說什么,他只談劍。凡自己所有,傾囊相授,我自愧弗如。倘若將登大道之人,都是這樣品性,倒也能令我信服。”
“待劍術(shù)學(xué)完,我亦想要做這樣的人。不管旁人如何,反正我自求我的道,不為外物所擾。”
這些年來,他迎來送往,送走多少有天賦的同門,“徒弟”有進(jìn)了內(nèi)門的,有修為早就超過他的,他早就看淡,有了自己的節(jié)奏。
高逢興道“來吧,別廢話了,再打一場!”
徐千嶼感覺有些吃力,靈池仿佛糾成一團(tuán),經(jīng)脈四處不通,靈池也耗盡了。但她正在興頭上,哪里肯服軟掃興,便強(qiáng)行引氣入體,擴(kuò)了經(jīng)脈,說不定這樣就能將靈池?fù)伍_了呢?
徐千嶼一躍而起,當(dāng)頭劈下,但這劍擦著高逢興劍身而過,斜擦出了一溜火星。高逢興在她軌跡歪斜的瞬間,嚇了一跳,揪住她領(lǐng)子,將她接住“怎么了,怎么了?”
徐千嶼顯然已經(jīng)沒了意識,高逢興將她晃了晃“你這,不要嚇我?!?
身后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氣襲來,面前一空。
高逢興一轉(zhuǎn)頭,便見玉冠束發(fā)的白裳仙君,不知何時將徐千嶼抱起,正垂眸看她的臉。徐千嶼坐在他右手臂彎,頭漸漸向下滑落靠在他的頸窩,沈溯微也沒有將她扳正,只是偏了偏頭,就那樣忍受了。
“師父……”
他很是訝異,懷疑自己做夢,還揉了揉眼睛,“你,她……”
因沈溯微為人很有距離感,莫說是女孩,就連少年時關(guān)系親密的男修搭他肩膀,他都會僵硬。
若有人從背后冷不丁搭上去,想同他玩笑,他應(yīng)激起來,能瞬間將對方掀翻在地,或以劍氣擊出很遠(yuǎn),反應(yīng)過來,方道一聲抱歉。時間久了,同門也了解他脾性,便知道在他面前守著分寸。
尚沒有見他以這種抱小兒的姿態(tài)抱過誰,竟然抱得還很嫻熟。
沈溯微看他一眼,欲又止,拋下一句話便消失了“回頭同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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