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奚渾身戰(zhàn)栗,良久方從齒縫里逼出兩個字:“逆子……”
面前的年輕人似乎笑了笑:“我此行為解局而已。”
張奚抬頭看向廷尉正和兩個監(jiān)官,皆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由心灰意懶,仰頭闔目:“懼豺狼如此,吾皇?!?,危矣??!”
說罷,一把將罪狀攆揉擲地,悵然欲走。
“司馬慢一步?!?
張奚回過頭,卻見他仍未起身。
“你還有何話要說!”
“廷尉正,可容我與司馬私談幾句?!?
廷尉正與宋常侍早已如坐針氈,忙道:“大人自便”,起身退出。
照壁上兩道青痕凌厲。
那女人的尸首還躺在一旁,雙目圓睜,瞳孔外擴。周遭被血液腌過的鐵鐐散發(fā)出沖鼻的氣味。
張奚胸口上下起伏,看著行跪之人和喝道:“故作姿態(tài),何必?”
“全父子名聲而已?!?
“不知悔改!”
他輕笑一聲,應道:“悔改什么?”
“呵?竊利者,雖入囹圄,尚有一日得恕,竊國者千刀萬剮,魂魄不聚,萬劫不復。你竟不知道悔改什么?”
張鐸抬起頭,“身后事身后說,入地獄我自有辨?!?
“狂妄!”
張奚早已不是第一次聽他如此應答,盛怒之下,竟尋不出話來相應,一時牽連其母,喝道:“果然是賤婦所生的逆子!”
說完,猛地吸了一口血氣兒,里內腥嗆,撫胸急嗽不已。
面前的人手指暗握,未己,卻伏地叩一首,抑聲道:“我縱有萬罪,與母親無關,敢問司馬,還要囚她至何時?”
“你還有臉問你她!”
張奚怒頂胸口,好不容易緩出一口完整的氣兒。
“她一意孤行要帶你認張家為宗,卻把張氏百年清譽盡毀,此等罪婦,合該囚禁至死!她自知其罪,如今身在東晦堂,無非贖罪!”
“贖罪?”
張鐸突然仰頭笑了一聲。
“她怎么贖,就對著白玉觀音?又或逼我在東晦堂門外受你鞭責?”
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你告訴她,她送我的那一尊白玉觀音,我早砸了!”
一直逼面門,張奚也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喉內腥甜涌動。
“你……就不怕報應?!?
誰知他卻跟近一步,“我死過很多回,亂葬崗,金衫關,東晦堂門前,呵……”
話至此處冷然一笑,其后聲中竟帶出一絲無名的悲憫。
“死得時候,糊里糊涂,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也不知道是為了誰。所以要說報應,哪個人沒有,遲早而已。我也要勸司馬大人一句,趁著后路尚通,報應未至,趁我還念母親的情面,辭歸河內,避世勿出,張氏闔族尚有余生可保?!?
說完,他撩袍蹲身,再次把那被張奚碾揉成團的罪狀撿起,“你認為把這刑逼的供詞呈與陛下,會令陛下對我生疑?!?
一面說一面將其撫平,“倒是會。只不過,我若獲罪……”
話聲一頓,他看了一眼腳邊的尸體:“東進伐劉必,你等去嗎?”
是時眼風相對,張奚竟在張鐸的目光中掃見了輕蔑。
他剛要開口,卻又聽他道:
“廷尉苦于勾案,內禁軍疲于追捕,都甚為疲倦,這封罪狀,我親交廷尉正呈送內宮,司馬也不必夜審辛勞?!?
說著,他拿過火堆旁的一根絡鐵,挑開那女尸上凌亂的衣衫,視其刑傷,笑道:“人不是這樣打的,這種事根本不適合司馬來做。改日請大人去中領軍軍營的刑房看看。不消半柱香,人能說鬼話,鬼能說人話?!?
(1)廷尉正:類似于大理寺卿,掌管刑法的官職。
(2)勾案: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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