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銀低垂著眼,緊緊地捏著袖子,生怕那對鈴鐺從袖中落出來,奈何,越是小心,越是招惹金屬刮擦,呲呲作響。
本就慌張,偏偏張鐸甩過來的話,又是那么毫無章法。
脊梁骨。
張平宣怎么會用自己去戳張鐸的脊梁骨呢。
席銀沒想明白,自然不敢答話。
雨聲淅淅瀝瀝地摩挲著窗面,風(fēng)漸漸起來,帶著雨霧一陣一陣地?fù)湎蛳y的背,她不由地咳嗽了一聲。
張鐸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一把合了殿門。
“別在捏了,藏袖子里,就當(dāng)朕看不見嗎?”
他說著,朝她伸出一只手。
席銀慌忙搖頭:“我……”
“宮人與外男私受,你是嫌你自己命長,還是覺得岑照死不干凈?!?
席銀聞喉嚨更塞,屈膝就要跪,卻被人擰著手臂,一把拽了起來。
“給朕站好?!?
席銀的身子有些發(fā)抖,被張鐸擰著的胳膊,幾乎要撇斷了,她不敢大聲呼痛,只在喉嚨中逼出了一個(gè)弱弱的“疼”字。
張鐸看著她那副拼著挨打也不肯跟他妥協(xié)的模樣,里內(nèi)氣血翻涌,
一年之前,就是在太極殿的正殿上,席銀跪在殿中,試圖伸手去撿從鄭皇后頭上墜落的東珠。張鐸踩住那顆東珠不準(zhǔn)她去撿,告訴她女人喜歡金玉無妨,以后向他討。
如今想來,這句出自他口中的話,甚是扎肺。正如張平宣所說,如今張鐸即便是把金玉捧到她面前,她也未必貪取。
這一年來,他那陰暗見得不光的愛意,隨著他逐步登極,反而越見孱卑,如今,看著她如此珍視岑照送她的鈴鐺,他竟連惡斥罵她的氣焰都燒不起來了。
“你就知道疼,從來都不去好好想想,到底誰在讓你疼?!?
他氣極之下,甩開了席銀的胳膊。
席銀踉蹌了幾步,腳腕上的鈴鐺磕碰,發(fā)出脆弱而伶仃的聲音,席銀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子,抬頭朝張鐸看去,銅燈的光焰下,張鐸的臉色卻是黯然的,然而卻并不像從前那樣陰翳可懼。
“每回,不都是你嘛……”
她越說聲音越小,猶豫了一陣,把鈴鐺從袖子里取了出來,低頭捧到張鐸面前。
張鐸回頭掃了一眼。
“做什么?”
席銀輕聲應(yīng)道:“你別生氣,就是一串鈴鐺而已。你如果不想我收著,我就教給你。只求你別把它毀了?!?
張鐸望著席銀的腳腕,“你坐下來。”
“什么?”
“朕讓你坐下來?!?
他語氣已然不耐,席銀只好席地坐下,下意識地蜷縮起雙腿,抱膝護(hù)著自個(gè)的身子。
張鐸蹲下身,伸手撩起席銀的裙擺。
“你……”
“住口。”
席銀抿了唇,不敢再語。
張鐸仍然看著她的腳踝處,“把刬(襪)褪了?!?
太極殿上,除了張鐸之外,無人能著履,退下襪刬,席銀的腳就裸露在了張鐸面前。
他雖不是頭回看,但像如今這樣,認(rèn)真地審視,還是第一次。
席銀是真的生得極好,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段,甚至是皮膚都挑不出一點(diǎn)瑕疵。上天造物之用心,就連足,這等不輕易視人之處,都為她精心雕琢。張鐸將腦子里如潮水般沖涌的亂念壓了回去,定睛朝她腳腕處的鈴鐺看去。
那是一對有年生的鈴鐺,上面的青燕雕紋已經(jīng)不怎么看得清了,劃痕卻十分清晰。
同時(shí)也能看得出來,這串鈴鐺是在她年幼的時(shí)候,為她戴上的,隨著她年歲的增長,越箍越緊。鈴鐺下的皮膚,有幾處青紫,都是她不留意間,被摁壓所至。
張鐸試圖伸手去觸碰那對鈴鐺,誰知席銀的腳卻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即便他的手尚在戲袖中蟄伏,她就已經(jīng)把自己的雙腳往后縮了縮。
張鐸的手指狠狠一握。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荒唐。
他捏掌沉默。
席銀捏著自己的褲腿,卻并不理解他內(nèi)心的糾纏。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張鐸。
他此時(shí)半屈一膝,一只手摁著她的裙擺,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彎折著脖子,姿態(tài)上不見一分傲慢之氣。
燈焰的光落進(jìn)他的衣襟,衣襟處裸露的皮膚,微微泛紅,陳年舊傷看不真切,竟令他一時(shí)顯得,有些……柔和?認(rèn)識他這么久,他可從來沒有如此沉默,溫馴地蹲在她身邊,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就這么靜靜地和她挨著。
“你……別看了。我覺得……羞?!?
她說著說著,把頭別向一邊,耳旁傳來他似乎刻意壓制的聲音。
“這對鈴鐺,你戴了多久了?!?
他這么一問,席銀倒是認(rèn)真回憶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