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當周赫煊帶著依依不舍的婉容離開敦煌時,這里已經(jīng)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夏鼐、林國達、吳作人和林風(fēng)眠四人,全都留在了莫高窟,周赫煊身邊只剩下婉容、孫永振和朱國楨。
白天就已經(jīng)很冷了,晚上溫度更是低得嚇人。那輛破卡車又時常拋錨,周赫煊和兩個保鏢不得不親自上陣修車,回程的路上那是真鬧心。
眾人走走停停,終于過了武威地界,幾天后又進了永登縣的轄區(qū)。
“嗓子好點了吧?”周赫煊一邊開車一邊問,由于連日趕路,三個男人都是換著做司機。
“好些了,就是一直想喝水?!蓖袢莸吐暬卮?。
西北的秋冬氣候又干又冷,婉容前兩天估計是患上了咽炎,嗓子非常難受。幸好隨著備著藥品,否則只能硬扛著,此時的甘肅可不好找藥。
坐在車斗內(nèi)朱國楨突然說:“先生,換我來開車吧,你先歇會兒?!?
周赫煊笑道:“就快到縣城了,不用換司機!”
“噠噠噠噠……”
就在此時,公路兩旁突然響起陣陣馬蹄聲,驚得孫永振和朱國楨連忙起身張望。
“是土匪!”孫永振喊。
朱國楨翻身爬到駕駛室頂部,手里提著把湯姆森沖鋒槍大喊:“先生,加速沖過去!”
孫永振也提著沖鋒槍說:“老朱,你打左邊,右邊的土匪歸我?!?
為了防止土匪騷擾,周赫煊在離開西安的時候,特地從胡宗南那里要來兩把沖鋒槍和若干發(fā)子彈。
“我操!”
周赫煊本來在換擋加速,突然看到前方公路正中央的情況,連忙說:“都別開槍,土匪有機關(guān)槍攔路,我們沖不過去的?!?
孫永振喊:“倒擋,倒擋,快后退!”
數(shù)十近百個土匪蜂擁而來,個個騎馬,很快把周赫煊他們的卡車遠遠包圍。
“砰!”
一個土匪頭目沖天放槍,大喊道:“快停車,我們只搶財貨不殺人,再亂動就不客氣了!”
朱國楨問:“先生,怎么辦?”
周赫煊估量了一下形勢,停車道:“保命要緊,錢我有的是?!?
民國時期的西北土匪有公認的行規(guī),比如入伙后必須隱名埋姓,不準吃窩邊草,除了大當家以外不得調(diào)查同伙的歷史,不得隨便殺人,不得隨意侮辱婦女,不得私自行動等等。
當然也有公然違反行規(guī)的,例如大土匪馬仲英。
這家伙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所過之處幾成白地,惹得人神共憤。當時不僅甘、青、寧三省的漢人奮起抵抗,就連回民、藏民和蒙民也群起而攻之,大家拋棄民族隔閡攜手共擊馬仲英。
其實馬仲英并非土匪出身,他上過軍校,父親還是軍官,起兵后實質(zhì)上屬于軍閥。但西北各省都視他為土匪,只因此人的行為太過惡劣,堪稱大西北的活閻王和攪屎棍。
他先是在甘肅搞事,被馮玉祥打得逃去寧夏,接著又被馮玉祥的部下***打得逃去內(nèi)蒙,再接著又被馬鴻逵強行收編部隊。消停了一年,馬仲英復(fù)又叛變,被馬步芳一頓胖揍趕到新僵,結(jié)果在新僵跟盛世才大戰(zhàn)數(shù)年,最后灰溜溜逃到蘇聯(lián)學(xué)習(xí),從此杳無音信。
這貨就是民國大西北的呂布,投誰判誰,去哪兒都被當?shù)剀婇y視為心腹大患,十年間他幾乎和西北所有的大軍閥都打過仗。當然,他只擁有呂布的性格,卻沒有呂布那么強的戰(zhàn)斗力,活該被人一路攆兔子逃竄數(shù)省。
也就馬仲英這種半軍閥半土匪的家伙,能在大西北燒殺搶掠十年而遁走。其他土匪若是鬧得太兇,必然引來各方圍剿,為了可持續(xù)發(fā)展,大部分土匪都不會輕易殺人。
特別是1935年之后,紅軍轉(zhuǎn)戰(zhàn)陜北大力剿匪,國民政府也加強了對西北的控制。國共兩黨再加上西北數(shù)馬軍閥,各方勢力不約而同的打擊土匪,如今超過1000人規(guī)模的西北土匪基本上不存在了,剩下的小股土匪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周赫煊在動身之前就有詳細了解過,所以他現(xiàn)在敢放棄抵抗,根本不怕丟了小命,頂多也就被搶一些財物而已。
土匪頭子率眾而來,高興得哈哈大笑:“這趟油水足,居然搶了一輛洋車,開回去給桿首(寨主)做轎子!”
他身邊的土匪說:“可我們沒人會開洋車啊?!?
土匪頭子愣了愣,撓頭道:“這倒是個大問題?!?
“司令,野鬼手里有槍!”一個土匪大喊。
“野鬼”是陜甘、綏遠一帶土匪對被搶劫者的稱呼,搶劫叫做“刮野鬼”,“刮”乃搜刮之意,被搶的可不就是孤魂野鬼嗎?
土匪頭子也看清了情況,連忙大喊:“快放下槍!”
孫永振低聲問:“老朱,有把握擊斃匪首嗎?”
朱國楨搖頭道:“用步槍給我時間瞄準可以,沖鋒槍打起來太飄了。”
“把槍扔了吧。”周赫煊怕出意外。
兩位保鏢只能把槍放下,他們不敢拿周赫煊的性命做賭注。
土匪頭子這才騎馬來到開車側(cè)面,笑嘻嘻問:“有洋車又有洋槍,你們是國府大員?”
周赫煊鎮(zhèn)定自若地說:“護送我去蘭州,我保你做大官?!?
土匪頭子哈哈大笑:“做官有什么好?都是些貪官污吏,比咱們土匪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