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正在張羅給他爹做道場的事,又得了他娘的吩咐,蘇先生道,“聽說皇后娘娘西山有塊地皮,建別院正好,你去宋家打聽打聽,價錢合適就買下來。若是遇著永安侯想買,你也別爭,讓他買就是?!?
蘇白不禁問,“娘,你怎么知道永安侯要買那塊地???”
蘇先生道,“那地方說來有些歷史了。原是蘇文肅公在世時,大蘇探花看那兒風(fēng)景好,便建了一處別院。后來這處別院成了永安侯元配夫人的陪嫁,只是很可惜別院失火,應(yīng)該是失火后才被皇后娘娘的生母紀(jì)夫人購得,之后重建了別院。紀(jì)夫人過逝后,這別院就成了皇后娘娘的陪嫁,皇后娘娘未進(jìn)宮前在別院住過一段時間,別院不慎失火,如今就剩塊地皮了?!?
“既然永安侯要?dú)w還嫁妝,這別院應(yīng)在嫁妝之內(nèi)的。又正巧趕上皇后娘娘要賣那塊地皮,所得銀兩給阿澎用來義診,永安侯高價買回別院,一舉兩得。”蘇先生一手支著頭,望向蘇白,“所以我說,他若是要買,你就讓他買,反正還是會回到咱們手里?!?
蘇白道,“娘,就是還回來也不是咱們的,那是澎叔的東西,咱們不能要的?!?
“行了,你看你澎叔像是會打理產(chǎn)業(yè)的人么。”蘇先生道,“你記著把這事辦了?!?
蘇白生怕他娘對人家蘇澎的東西動了心,就算他娘動了心,將來一碼歸一碼,可不能仗著是族人就占人家蘇澎的便宜,銀子也要給人家的。蘇白先給他娘潑冷水,“娘,我覺著那地方可能風(fēng)水有問題,要不怎么總失火?!?
“知道什么?那是最好的風(fēng)水院,房屋地勢正對朱雀七星象,你看皇后娘娘,住了沒多少,一把火燒到鳳儀宮?!碧K先生道,“絕好的地方?!?
蘇白問,“那怎么蘇姑姑早早過逝了呢?”這位蘇夫人當(dāng)真歹命,早死就算了,人都有一死,關(guān)鍵,死的還特別慘,聽說是別院失火時燒死的。故此,永安侯不做什么與蘇神醫(yī)修好的白日夢,還主動提出歸還嫁妝,這真是永安侯明智。
蘇先生唇角抽了抽,“旺過頭,給燒成灰了唄?!?
蘇白對于他娘的解釋實在無語,不過,他娘的事,不論大小他向來是放在頭一位的。蘇白早早去宋家,跟宋嘉讓打聽地皮的事,宋嘉讓問,“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買地了?”
蘇白道,“我娘說,那原本是蘇姑姑的嫁妝,后來蘇姑姑過逝,就到了令慈手上。我娘想著買回來緬懷故人?!?
宋嘉讓并不知這里頭的事,笑,“我竟不知有這淵源。只剩地皮了,就是買了也要重建的。而且,皇后娘娘的地方,不好太便宜的。”
蘇白早有心里準(zhǔn)備,道,“這無妨,反正得了銀子也是給蘇叔叔義診。阿讓哥你給我個價碼,我家就要了?!?
宋嘉讓也不知他爹要賣多少銀兩,暫應(yīng)了蘇白,因他爹不在家,準(zhǔn)備問了他爹再著人給蘇白答案。
宋侯爺今天是有些外務(wù),永安侯要?dú)w還蘇家陪嫁,那不是隨便東西抬給蘇神醫(yī)就可以的,自然要有見證人。永安侯找了原本同宗的寧安侯,又請了宋榮一并做見證。宋榮覺著,永安侯也算光明磊落之人。
永安侯把正事說完,便與宋榮打聽起皇后要賣地的事。這事,在宋榮面前沒什么不好說的,只看永安侯能將蘇夫人的嫁妝保存的周全,他就不是那等短見之人,更做不出賣元配嫁妝的事。當(dāng)初那地之所以會落到宋家手上,實在不是永安侯賣給大紀(jì)氏的,是永安侯白送的。
當(dāng)然,也不是永安侯善心值爆表忽然白送大紀(jì)氏一塊地。之所以會白送,其原因相當(dāng)憋屈,永安侯與宋侯爺都不想提起。
但,再怎么說這地也是人家永安侯府白送的。
永安侯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真似因果流轉(zhuǎn)。皇后娘娘為蘇神醫(yī)義診才打算賣那塊地,子敏,你可不能應(yīng)了別人?!?
宋榮偌厚臉皮,對著永安侯說個賣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道,“本就是慎兮你家的地方,我真不知要怎么說了。”這地方若還是宋家的,原地奉還,方是宋榮的作派。只是,當(dāng)初大紀(jì)氏的產(chǎn)業(yè),宋榮一分為二,宋嘉讓宋皇后兄妹各得一半,這處別院就此歸了宋皇后。如今宋皇后說了,房子燒了,把地賣了吧。宋榮也沒辦法去跟他的皇后女兒說,這地方原是你娘搶來的,咱還給人家吧。
永安侯笑,“所得銀兩亦是義診所用,積得善事,于我也是一舉雙得了。咱們不是外人,原就不必外道。”
宋榮笑,“這也是?!?
寧安侯道,“蘇家自大蘇探花后,雖仍有族中子弟做官,皆不如大蘇探花時的名聲了。蘇金針脾氣古怪,等閑人交往不得。倒是小蘇探花,為人和氣,翰林院考試,他得了頭等,比去歲的狀元更有文采?!辈灰詾楹擦衷汉没?,這些新進(jìn)的小翰林,進(jìn)了翰林還有種種考試,何等悲催。
永安侯笑,“蘇家人念書上本就極有靈性,阿白脾氣不錯,不似蘇家人清傲耿介?!?
宋榮不置可否。
三人都有些年紀(jì),喝酒也不是酒場交際那般推杯換盞,略嘗了美酒,說些話,便散了。
宋榮回家沒多久,宋嘉讓就跟他打聽地的事,宋榮道,“怎么了?還有誰要買不成?晚啦,已經(jīng)賣出去了?!?
宋嘉讓道,“不是外人,是阿白來跟我打聽。說那里原是蘇夫人的陪嫁,蘇家想買回去?!?
宋榮擺擺手,“行了,讓他等著吧。永安侯買回地皮就是要還給他家的?!?
宋嘉讓平日里覺著永安侯還不錯,此時倒有了些意見,跟他爹道,“永安侯不會把蘇夫人的嫁妝都賣了吧?”如今人家娘家哥哥回了帝都又一樣樣的往回買……這種事,也夠丟臉的。
宋榮喝口梅子茶,斥道,“別胡說,永安侯豈是那等會私賣發(fā)妻嫁妝的人。這處地方本就不是永安侯賣的,當(dāng)初是人家送給你母親的?!?
宋嘉讓都聽出不對了,問,“好端端的,送母親別院做甚?”
宋榮揉揉眉心,嘆道,“不是別院。說來也是一樁慘事,蘇夫人當(dāng)初在別院修養(yǎng),別院失火,蘇夫人葬身別院。蘇金針也是為此事與永安侯翻臉,你母親活著時與蘇夫人交好,她非要這地方來懷緬閨中摯友,永安侯只得將地送給她。后來,別院重新建起來,這算是你母親的私產(chǎn),就給了皇后娘娘做嫁妝?!?
宋嘉讓道,“好端端的,蘇夫人怎么會燒死在別院呢?”
“這誰知道?!彼螛s皺眉,瞥兒子一眼,“你別瞎尋思,永安侯斷不是那等樣人。蘇家書香傳世,徽州大族,你知道翰林多少人對大蘇探花的才名念念不忘。如今這位蘇神醫(yī)師承夏青城,是大蘇探花過繼的兒子。蘇夫人那人雖有些不招人喜歡,卻也不是無能之輩,如今夏氏夫人根本不能與蘇夫人相提并論。永安侯又不是傻瓜,蘇夫人這等出身,求神拜佛保佑她長命百歲管家理事還來不及,斷不能下那個黑手!”
感嘆一番別人家的悲催事,宋榮道,“要我說,就是蘇夫人福薄。那別院可是再好不過的風(fēng)水,那座山就叫棲鳳山,聽說大蘇探花深通風(fēng)水,別院建時正對南方朱雀星,風(fēng)水大旺。要我說,興許是旺過了頭,蘇夫人福氣壓不住,才著了火。后來你妹妹也住了,雖著了把火,卻是母儀天下?!保ㄓ纱苏Z可得知,蘇先生的知音原來是。。。)
宋嘉讓道,“不是說蘇夫人時就燒完了嗎?母親再建難道跟原來一樣?”
宋榮點(diǎn)點(diǎn)頭,“你母親就有這耐心,她尋來了當(dāng)初的園子圖,就照著以往的圖樣,一模一樣重建的。”說著,宋榮越發(fā)憶起發(fā)妻當(dāng)初的好處來,嘆道,“你跟皇后娘娘平平安安長大,遇難呈祥,逢兇化吉,都是你們母親在天上保佑你們呢?!?
宋嘉讓忽然問,“爹,按理母親與蘇夫人關(guān)系這般好,怎么蘇神醫(yī)跟你似有舊怨似的?”蘇神醫(yī)倒是對他很不錯,但,對他爹就那個了。想到蘇神醫(yī)對他父子二人冰火兩重天的態(tài)度,宋嘉讓感嘆,“蘇神醫(yī)還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宋榮險把茶盅飛到宋嘉讓腦袋上,怒道,“屁個恩怨分明!除了會看病,他懂個屁!”
宋嘉讓道,“爹,要不我?guī)湍愀K神醫(yī)說和說和?!?
宋榮白眼,“我用得著跟他去說和,像我多愛理他似的!滾吧滾吧,跟你說話就來氣?!?
宋嘉讓勸他爹,“爹,你得改一改脾氣,要不然會沒朋友的?!?
宋榮茶盅真飛過去了,宋嘉讓啥都不如他爹,但唯有一樣,宋榮是不及兒子的,他不會武功。宋嘉讓輕松的避開茶盅,一笑跑了。
宋榮給這不孝子氣笑。
蘇嘉讓與蘇白關(guān)系不錯,在邊城時,蘇先生給福姐兒做先生,母子兩個在宋家住好幾年。宋嘉讓將永安侯已將地皮買走的事同蘇白說了,聽說蘇白要給父親做道場,宋嘉讓問了日子,當(dāng)天還打發(fā)人送了一份祭禮。
蘇白祭過父親,順道去那塊地皮看了看,地方不小,只是如今只余大火后的一些野樹花枝雜草瓦礫堆積,讓這地方看起來有些荒頹。
荒頹的景致令人心生悵然,蘇白感嘆了一陣,做了兩首小酸詩。小廝祿兒勸他,“時辰不早了,大爺還是早些回家,太太定等著大爺回去才能用晚飯?!?
蘇白轉(zhuǎn)身要走,忽覺著哪里光芒一閃,他瞇眼細(xì)看,指了指一處,“那兒是有什么東西呢。”
祿兒伸長脖子看半日,“沒什么啊,大爺曬得久了,中了暑氣吧?!?
蘇白輕斥,“那么亮都看不到,你跟個瞎子有什么差別。”拽起衣擺掖在腰間,舉步踩著野草野花過去,蘇白扒開一些破碎不全的磚頭瓦礫,焦黑的地上一塊大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祿兒道,“我說大爺看錯了吧?!?
蘇白細(xì)瞧了那石頭片刻,指一指這石頭,“搬回去?!?
祿兒覺著他家大爺大概是得了失心瘋,刨半日沒刨見寶貝,弄塊老沉的石頭回去做甚。不過,蘇白吩咐了,祿兒也唯有聽命行事。
蘇白歡天喜地的回了家,命人將石頭搬到他娘的屋里去,蘇先生笑,“這是什么?”
蘇白打發(fā)了下人下去,拽著他娘到石頭前,道,“娘,這可不是尋常的石頭?!碧K白圍著石頭找了半日方到了一處頭發(fā)絲細(xì)的裂紋上,那裂紋乍一看也沒什么稀奇,蘇白取他娘雕玉的刀挫一挫裂紋處,立刻顯出一抹水綠。
蘇先生問,“你去別院了?”
“不是咱家的地方么,我順道去瞧了瞧,看到有……”話沒說完,蘇白敏銳的問,“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從別院抬回來的?!?
“告訴你也無妨,只是嘴給我把嚴(yán)些。”蘇先生笑,“玉石不算什么珍貴的東西,大蘇探花精于雕琢,并不是一朝練成的本事。他年輕時去過南越,南越這東西多的是,人家洗腳盆都是玉的。大蘇探花那會兒對雕玉什么的來了興致,他便帶了一些在身邊練手使,路上雕啊雕的練出不錯的雕工來。后來建了那別院,便留在別院了,嗯,這塊玉也不小,待明天我解開,也拿來練練手?!?
蘇白道,“還是跟澎叔說一聲。”
“等永安侯府把當(dāng)年的嫁妝交割清楚再跟他說,他存不住事。”
蘇白道,“永安侯府肯定不知道這事。”
蘇先生冷笑,“他們知道還能留到現(xiàn)在?”
蘇白才想到一事,道,“娘,那天永安侯說,做道場時叫我去。你說,我去不去???”
蘇先生道,“怎么不去?去吧,陪著阿澎一道去。交割嫁妝什么,你去幫阿澎看著些,他糊里糊涂的,賬都不會算的人,別給人蒙騙了?!?
蘇白問,“娘,你去不去?”
“我懶得見那一窩子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