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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會面

會面結(jié)束之后,棗嵩很快被安排休息去了。段末波直接帶人離開,奔行數(shù)十里后,回了自己的部落。弟弟段牙正帶人照料牲畜。按照段末波臨行前的吩咐,戰(zhàn)馬得到了充分喂養(yǎng),以備不時之需。這是他們從東北草原帶過來的梨鼻馬。后世一直到契丹、金朝,此馬在東北仍然不少,不過比起晉末這會,數(shù)量已經(jīng)銳減,尤其是體型高大、強壯的個體較為少見,整個種群的質(zhì)量有所下降。就像人有人種一樣,馬也有種類,梨鼻馬就是東北特有的馬種。梨鼻裂耳,形曲溫順,能馳走林木間。梨鼻裂耳是其特征,指的是馬鼻孔兩端豁開、馬耳尖端有豁口。當(dāng)?shù)赜蟹N說法,鼻不破裂,則氣盛沖肺,耳不缺,則風(fēng)搏而不聞音聲。大概意思是鼻子豁開,不傷肺,耳朵有缺口,則能聽到風(fēng)中細微的聲音,比如箭矢破空聲。梨鼻馬還有一個特征是脖子比較細,能馳走林木之間。這是東北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選擇的產(chǎn)物,畢竟深山老林多,與西邊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完全是兩個地形。梨鼻馬整體比塞外平坦草原上的馬更加高大、強壯,宋末之時女真人就特意優(yōu)中選優(yōu),挑選高大健壯的馬匹充作具裝甲騎的坐騎。不是什么馬都能當(dāng)重騎兵坐騎的,更別說要求比重騎兵還高的具裝甲騎坐騎了。這玩意,簡直就是讓馬種不斷退化、劣化的加速器——高大強壯的死于戰(zhàn)場,基因無法有效保存下來。段末波手下尚有三百具裝甲騎,馬匹雄駿,戰(zhàn)士精銳,這是他一直以來不甘心的原因所在。不過,形勢確實很危急啊。如果只有邵勛一個敵人,那么他會強烈建議開打,但這會慕容鮮卑磨刀霍霍,卻不是開戰(zhàn)的好時機。當(dāng)然,這不妨礙他攛掇別人開戰(zhàn),畢竟就三個鎮(zhèn)將位置。疾陸眷是遼西郡公,世襲罔替,有自己的封地,無需鎮(zhèn)將之職。涉復(fù)辰是前任郡公務(wù)勿塵的弟弟,一直對疾陸眷襲爵不太滿意,他投降的意愿可能非常強烈,畢竟南下章武時他就只顧著劫掠,對廝殺不是很積極。段匹磾是個傻子,對晉室有種不切實際的膜拜,他也有可能投降,畢竟邵賊還是打著晉室的旗號,并未篡奪。段文鴦這廝,看他名字就知道了,還是很傾慕中原的。而且為人豪勇,馳突萬軍之中,勇不可當(dāng),相對而,腦子比較簡單,讓他死掉或許是最合適的。想了許久,段末波不得其法,暗暗思考著要不要提前派人聯(lián)絡(luò)。就在段末波舉棋不定的時候,段疾陸眷則遣退了眾人,片刻之后,又偷偷把段匹磾、段文鴦、段叔軍、段秀四人喊了回來。這四個都是他的親兄弟,與涉復(fù)辰(叔父)、段末波(堂弟)不同?!拔业缺臼切值?。父親走后,卻生分了不少?!倍渭碴懢炜畤@一聲,說道:“其實何必呢?我身體不好,時日無多,最后這家業(yè)不還是靠你們?!闭f完,臉色頗為惆悵,似是在追憶往事。“大兄……”段文鴦有些動容。段匹磾輕輕嘆了口氣。段叔軍、段秀年歲稍小,眼圈都有些紅了。親兄弟之間當(dāng)然會有爭斗,尤其是涉及到權(quán)力時,父子都能成為仇人,更別說兄弟了。但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也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親情是存在的,比起段涉復(fù)辰、段末波而又親近了許多。時局若此,有些以往覺得很大、很憤怒的事情,現(xiàn)在看起來是那么地不值一提。關(guān)鍵時刻,還是得兄弟齊心啊?!爸巴蹩U姓T拓跋氏來攻,我等團結(jié)一心,將其擊敗。這次還得團結(jié),才能共渡難關(guān)?!倍渭碴懢煊值?。這話說得幾人暗暗點頭。親兄弟團結(jié),從兄弟、叔伯之類的也要團結(jié),但應(yīng)有親疏之分?!艾F(xiàn)在沒有外人在場。到底怎么想的,你們和我說實話?!倍渭碴懢煊值??!靶珠L若要打,那就打。不愿打,就不打?!倍挝镍?wù)f道。段匹磾想了想后,說道:“若要與邵勛大戰(zhàn),現(xiàn)在就該做準(zhǔn)備了。只是這仗打下來,損失不輕啊?!闭l愿意春天打仗呢?牛羊馬匹本就掉膘,尤其是戰(zhàn)馬,瘦得厲害。而他們又是中原騎兵那種披甲沖鋒的路數(shù),對戰(zhàn)馬的摧殘很大,或許沖不了幾個回合,就要換馬再戰(zhàn)了。戰(zhàn)爭期間,還得拿寶貴的糧食喂養(yǎng)馬匹。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即便打贏了,也是元氣大傷。屆時慕容鮮卑襲來,那是真的頂不住了。段匹磾其實委婉地表達了不想打的意思。“兄長,我看棗嵩夸大了邵勛的兵力?!痹趦晌桓绺绫磉_完意見后,段叔軍說道:“邵兵在河北征戰(zhàn)許久,少的一年,長的甚至兩年。久戰(zhàn)疲憊,人員、器械多有缺損,未及補充。軍士們也歸心似箭,戰(zhàn)意不足,十成戰(zhàn)力能發(fā)揮出五成么?”“他招誘的幽州輕騎,戰(zhàn)力羸弱,可一鼓而破,甚至他們愿不愿意賣力都是個事?!薄吧蹌椎牧x從騎軍,原來不就是河北諸胡、河南塢堡部曲么?章武也打了,戰(zhàn)力一般,我等全軍壓上,縱然不能將其覆滅,亦可重創(chuàng)之?!薄膀T軍敗退,邵賊步軍士氣會降低,屆時即便吃不了他們,也可逼迫他們退兵。銜尾追擊之下,或許還有便宜可占?!甭犎苎笱笊⑸⒄f了一大通,分析得還很靠譜,段疾陸眷來了興趣,問道:“所以你建議——”“我建議投降?!倍问遘娬f道。段疾陸眷的腦子一時間有點轉(zhuǎn)不過彎來:“投降?”“是。”段叔軍正色道:“邵勛很缺騎軍。聽聞他早年派人去涼州募兵,可見對中原騎士不太滿意。這些涼州人隨他征戰(zhàn)四方,立有殊功。但再多的人也經(jīng)不起損耗,邵勛后來募不到?jīng)鲋荼?,只能從乞活軍烏桓、河南塢堡部曲乃至冀州諸部中選人,經(jīng)常一千、兩千、三千地整補,可見戰(zhàn)爭中損失很大,極有可能成幢、成營地被殲滅。這是我們的機會啊?!薄澳闶钦f——”段疾陸眷若有所悟?!拔覀兺哆^去,可以賣個好價錢。”段叔軍說道:“我們的戰(zhàn)馬比邵勛的馬高大,騎術(shù)比他的兵精良,沖殺之時勇氣比他的騎兵強。為他打個幾仗,邵勛就知道我們的厲害了,今后定然離不開?!倍渭碴懢煊悬c被說服了。他又看向最后一個弟弟段秀。面對兄長的目光,段秀有些緊張,硬著頭皮說道:“再能打,也要吃飯。部落里這個情形,即便打退邵勛,還有慕容氏。縱然運氣非凡,又打退慕容氏,定然損失很大。宇文氏聽聞,覺得有便宜可占,興許就打過來了。這樣打下去,何時是個頭啊?!倍渭碴懢炻?,與段文鴦、段匹磾交換了一下眼神。段秀指出了一個事實,他們的環(huán)境太險惡了,敵人太多。打到最后,可能戰(zhàn)士還有,但部落家底空了,部眾四散逃亡,不敗而敗。似乎沒什么選擇了?!拔疫€是想見一見邵勛?!倍渭碴懢煺f道?!靶珠L要看什么?”段匹磾下意識問道?!翱纯此鞘裁礃拥娜?。”三月初六,高高的旗幟插上無終縣城頭。與此同時,金正率部沿著海岸線向東,跨過泃水,進入北平境內(nèi)。邵勛和段部信使來來往往,不斷傳遞消息。剛忙完春播沒多久的幽州百姓被征發(fā)了起來,轉(zhuǎn)運糧草,個個唉聲嘆氣。士族豪強則緊閉門戶,中立觀察。泉州陽氏的分支、無終陽氏則準(zhǔn)備了三萬束干草,送往軍營。泉州劉氏(漢濟陰太守劉郃之后)、潞縣弋門氏、雍奴鮮于氏各送來了五千斛糧豆。無終田氏族人趕著羊酒前來勞軍。形勢還是很不錯的,至少幽州士人豪強更愿意投靠邵勛,而不是鮮卑。畢竟他說晉語、夏,而不是胡話,一應(yīng)習(xí)俗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原人,不至于讓人覺得太過別扭。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三月初十,邵勛率親軍、黑矟軍、義從軍全部,以及相對信任的劉野那家兵三千余騎,離開無終,往東南方向前進,與遼西郡公段疾陸眷“飲宴”。段疾陸眷等人帶了五千騎來會。蒼茫草原之上,旌旗飛舞,鼓角陣陣。長如叢林般步槊高高舉起,緩緩前移。片刻之后,長槊叢林分開兩半。一紅袍大將現(xiàn)出了身形。親兵、將校護衛(wèi)左右,如眾星拱月一般,護他前出。段疾陸眷來了精神,運足目力仔細看著。好個雄壯的武人!段文鴦也在旁邊默默觀察,看到邵勛的模樣,心中就有股親切感。老子最煩那些胡說八道的士人了,邵勛挺對胃口。段匹磾也覺得不錯。各人有各人的審美觀,不同族群也有不同族群的文化。段部就不太待見士人。慕容鮮卑禮遇士人。宇文鮮卑則是討厭士人,除非你特別有才,不然人家根本不會對你有好臉色?!斑|西公何在?”未幾,那位紅袍大將竟然推開了舉著大盾的親兵,策馬而出,大呼道。他騎著一匹黑色駿馬,身披金甲,手執(zhí)大槊,橫于馬上。馬槊既粗且長,重若千鈞,但在此人手里,卻如同柳枝木棍一般舉重若輕。喊完話后,他頓槊于地,目光越過前方排得整整齊齊的鮮卑騎兵,仿若無物。段疾陸眷嘆了口氣,向段叔軍點了點頭,孤身前出,在二十余步外停住,牽馬步行而前。段叔軍則悄然退往后方,往營帳方向走去。邵勛亦下馬,左弓右刀,牽馬步行?!瓣惞!薄斑|西公?!备髯砸姸Y完畢后,邵勛摩挲著刀柄,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熬馊艉??”段疾陸眷沉默了片刻。邵勛不悅,道:“?zhàn)還是降,一而決。若戰(zhàn),各自整兵可也,磨磨蹭蹭作甚?”段疾陸眷一瞬間感到了些許屈辱之意,不過很快壓下了。只見他長嘆一聲,問道:“陳公會許何人為鎮(zhèn)將?”邵勛看著他,不語?!敖袢諄頃?,除我之外,尚有匹磾、文鴦、叔軍、秀四人,陳公可擇其三?!薄岸文┎?、涉復(fù)辰呢?”“在牧地整軍備戰(zhàn)。”邵勛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道:“讓四人來見我。”說罷,上馬而去。段疾陸眷有些羞惱。這人當(dāng)真是不客氣。他到底是有底氣呢,還是真的自大狂妄?定定地站了一會之后,他恢復(fù)了平靜,亦上馬離去?;氐疥囍兄畷r,眾人都看著他。疾陸眷招了招手,正在等待他命令的段叔軍的親信立刻跑了過來。疾陸眷稍稍猶豫了下,便做了個手勢,親信點頭離去。營帳之中,段叔軍得到消息之后,嘆了口氣。身姿豐滿的婦人抖抖索索地看著他,欲又止。段叔軍閉上了眼睛,道:“安心去吧。”說罷,拿起一根弓弦,死死勒住了婦人的脖子,直到她再也不動為止。這是他的后母,也是他的嫂子,王浚的女兒。先嫁給父親務(wù)勿塵為妻,生下一子二女。父親去世后,長兄疾陸眷收娶之,再生一子一女。兄長身體不好,如果逝去,王氏還會嫁給二兄匹磾,繼續(xù)為別人生兒育女。段叔軍其實也很饞這位后母、嫂子,但沒辦法了。王氏被勒死后,段叔軍取來斧子,將其頭顱斬下,用氈毯裹著,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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