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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石津

落雁軍是第二批出征部隊里較早動員起來的,臨行之前,照例入覲。兩位主官分別是蘇恕延和段末波。之前曾移屯樂陵,參加過征青州之戰(zhàn),未建立什么功勛。此番攻河內(nèi),擁有兩千五百騎的該部又要上陣了。蘇恕延的兩個兒子還在幽州,各領(lǐng)一部分人馬,是懷荒、北口兩鎮(zhèn)的土皇帝。至于老蘇,則帶著家眷、仆婢、親信以及一部分直屬丁口計五千余人南下。兩個月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蘇恕延把除家眷、仆婢外的人丁都交了出去,分散安置在浚儀、開封、雍丘、睢陽、尉氏五縣。邵勛授予他護(hù)夷校尉長史一職,兼領(lǐng)落雁軍督軍。護(hù)夷校尉是新設(shè)的職務(wù),由邵勛親領(lǐng),總領(lǐng)河北、幽州一帶的未編戶胡人部落、軍鎮(zhèn),長史是其副手之一?!吧猩品坏恼喝绾??”邵勛擱下毛筆,看著蘇恕延,問道?!按苏畸愄没?,仆生平僅見。住了月余,心中愈發(fā)慚愧?!碧K恕延感激涕零道:“寸功未立,怎敢受此宅?!薄霸撌悄愕木褪悄愕??!鄙蹌仔Φ溃骸板X可夠用?”“還有些積蓄。”蘇恕延道?!梆B(yǎng)不了那么多人,就散掉一些仆婢、賓客。”邵勛說道。蘇恕延悚然一驚,糾結(jié)片刻后,道:“回去就罷遣一部分?!薄傲T遣之人直接報給尚書令,我讓人在汝陰劃一塊地,給他們耕牧?!鄙蹌渍f道:“自食其力比什么都好,想必他們也是樂意的。”“是,是?!碧K恕延連連點頭。段末波在一旁看著,心中唾罵不休。蘇恕延就五千人,大部分還不是正經(jīng)部落人口,說交出去就交出去了。這本沒什么,但我手底下還有兩萬多男男女女,你置我于何地?不過他也挺羨慕蘇恕延的。那套宅子占地很廣,非常漂亮。修建之時鑿地為池,堆土成山,植以樹木,雜以花藥,故有假山、園林。屋舍建筑之中,窗牗、壁帶、懸楣、欄檻之類,皆用料考究。朝陽初升之時,光耀門楣。微風(fēng)吹拂之際,林聲陣陣。在汴梁城中的里坊之內(nèi),居然能有園林,這是一般住宅么?段末波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知道,這是梁公預(yù)備賞賜給功臣的住宅。也有人說那是給高官準(zhǔn)備的。有時候三公六卿、諸曹尚書之類的官員來自外地,他們在汴梁不一定有房子住。這時候就有優(yōu)惠政策了,朝廷提供不同級別的住宅,供你任職期間居住,期滿離任時收走。不過不管哪樣,這宅子都價值萬金。不,若他得了這么一套宅子,臨死前一定囑咐后人,別他媽給我賣了!當(dāng)然,這事他可能管不了。若他的子孫后代官位不夠、地位不高,再用腳趾頭想想,能保住積善、尚善二坊的宅子嗎?人家達(dá)官貴人上門買,你還真能不賣?“沒什么事,就北上枋頭吧。”邵勛說道:“暫先屯駐下來,不要浪戰(zhàn)?!薄白衩!鄙蹌子挚戳搜鄱文┎?,沒說什么,揮手讓二人離去。蘇恕延已經(jīng)被富貴迷花了眼,心甘情愿交出數(shù)千人丁,自動解散了他帶著南下的那股小勢力,表率作用還是很大的。況且,他也有統(tǒng)戰(zhàn)價值。兩個兒子蘇忠義、蘇忠順在幽州為鎮(zhèn)將,聽聞開春以來還和南下劫掠的宇文鮮卑交過手,給他富貴,可安二鎮(zhèn)將之心。至于段末波,他手下人丁較多,部落結(jié)構(gòu)完整,一時想不通是正常的。但來到中原這個花花世界,你想永久保持部落模式,可能性不大。鮮卑人和漢人長相差異不大,最近一年已經(jīng)有人自部落出逃了,梁國諸郡把這些人當(dāng)流民安置,上戶口、分田地。再等幾年,看你還有多少人。用人丁換取富貴,是邵勛提供給他們的一條出路。這個大門永遠(yuǎn)敞開著,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就有富貴。八月下旬的時候,各地陸續(xù)傳來了一些軍報。王敦攻義陽,為樂凱擊敗,退回隨國。襄陽太守陶侃趁虛攻新野,未果。祖逖再攻下邳,不克。武牙將軍羊權(quán)率羊家軍及青州降兵攻拔了吳人位于淮水北岸的一座城池。青州流民在徐州四處劫掠,為刺史糜晃遣兵討平。河北民亂此起彼伏,李重像打地鼠一樣四處鎮(zhèn)壓,直到賑災(zāi)糧一批批運到安陽、鄴城、清河等地,形勢慢慢好轉(zhuǎn)。從河北南下濮陽、東平、濟北等地的流民越來越多,官府一邊賑災(zāi),一邊遵照命令,往人煙稀少的濟北國安置災(zāi)民。土地、資糧不夠的,選送一部分送回河北,就近安置在頓丘這個幾乎是一片白地的郡國——魏郡南部也人煙稀少,可安置一部分。最重要的軍報還是來自河陽。匈奴人圍攻溫縣大半個月,不克?;桀^昏腦之下,還有人攻打河陽北城,無果??吹竭@里,邵勛覺得匈奴一方是真的想消耗人丁,因為攻城本就不是他們擅長的事,強來只會折損士氣。他現(xiàn)在覺得,或許王雀兒直接就能搞定這場戰(zhàn)事了。后續(xù)兵馬發(fā)不發(fā),其實意義不大。這個資糧要不要省呢?他有一瞬間的猶豫,最后還是否決了。沒有必要。汲郡還有大半在敵人手里呢,河內(nèi)、上黨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要做好萬全準(zhǔn)備。批閱完許多奏疏后——不重要的奏疏,王衍、庾琛已幫他過濾了——他又來到麗春臺歇息。微風(fēng)輕起,珠簾輕響。綠樹紅花之間,隱有女人笑鬧聲傳出。邵勛站在院中,側(cè)耳傾聽了一下,發(fā)現(xiàn)觸及到自己的知識盲區(qū)了:她們在賦詩贈答玩樂。但他并不會覺得不好意思,掀開珠簾,沿著回廊走了一段,風(fēng)中隱隱傳來香味。他下意識抬頭一看,香味是從前方院落中傳來的。為什么會有香味,他也知道。穿過一小叢竹子后,迎面撞來一少女。邵勛伸出手,穩(wěn)穩(wěn)抱在懷中,低頭看著她,笑道:“璇珠,何故如此開心?”毌丘氏吃吃笑著,把臉埋在他懷里,又反手摟住他的腰。上了床的女人就是不一樣。作為庾文君的表妹,毌丘氏以前不敢如此大膽的。庾文君生下兒子后,邵勛也不再客氣,開始享用她的閨蜜團(tuán)。毌丘氏被他睡過兩次,小姑娘嫩得簡直能掐出水來。粉嫩的蝴蝶也給了他不同以往的奇妙感受。“拜見明公?!柄L鶯燕燕們一齊過來行禮?!胺蚓??!扁孜木吡诉^來,微微有些遲疑。毌丘氏輕輕掙脫了懷抱,讓到一邊。庾文君一把抱住邵勛。邵勛左手伸出,把毌丘氏也摟了進(jìn)來。小姑娘臉上剛有些失落之色,旋又笑了起來?!白鴷?。”邵勛指了指擺放在竹林邊、樹蔭下的桌子、胡床,說道。三人一齊走了過去。荀氏、殷氏、小庾也很快走了過來,圍坐在一旁。“說起來,麗春臺能建起來,還是靠璇珠呢?!鄙蹌字噶酥冈郝涞拇?、梁,說道:“這沉香木可是宗儒(毌丘祿)買來的,委實太過奢侈?!睔鹗系男珠L毌丘祿在大將軍府秘密領(lǐng)了個金曹掾的掛名職務(wù),實際工作還是和以往一樣,做江東、豫州之間的買賣。梁國建立后,為了巴結(jié)邵勛,毌丘祿從江南搞了一批沉香木回來,贊助梁宮建設(shè),最終用在麗春臺這個邵勛理政之余的休憩之所。就眼前這個他常來的院落,椽、梁都是沉香木,椽端有鎏金獸頭裝飾,門窗飾以鏤金之物,懸掛五色珠簾——除沉香木外,其余物品皆由王浚贊助。這個院落不小,庾文君經(jīng)常住在這邊。除外在裝飾之外,內(nèi)里還有許多物品,同樣是王浚贊助——準(zhǔn)確地說,那是崔氏的財產(chǎn),暫由邵勛保管。比如,王浚不知道花費多大代價弄了幾套冬天懸掛的蜀錦帳、夏天使用的碧油帳以及鏡子、香料等物品,一部分被邵勛笑納,一部分被他賞賜給了將佐。黃女宮中,還有從幽州王府后宅卸下的金鈴,原封不動掛到了汴梁。微風(fēng)一起,響聲不斷,十分有意趣。當(dāng)然,毌丘祿不僅僅只會阿諛奉承,事實上他做買賣是一把好手,在江東也有關(guān)系,商路暢通,現(xiàn)在每年的利潤都不下于六萬匹絹。之前洛陽開鑄銅錢,邵勛就取了十萬貫過來,交由毌丘祿,讓他想辦法用出去。邵勛很清楚,規(guī)格統(tǒng)一、成色較好的金屬貨幣,是可以取得一定程度的溢價的。不過也別指望這里面有多大的利潤。這年頭有商業(yè),但規(guī)模也就那樣,離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商業(yè)大繁榮還有五六百年,利潤空間是有上限的——莊園制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談商業(yè)、金融確實有點離譜。毌丘祿經(jīng)營的這條貿(mào)易路線,與其說賺錢,不如說拿來養(yǎng)人了,比如跟隨商船隊(內(nèi)河船)出發(fā)的刺奸督的人。但刺奸督跟隨商隊出發(fā),活動范圍也非常有限,一般是在主要城鎮(zhèn)的“市”里面。出了市,去了其他區(qū)域,就有點危險了。出了城,更容易失蹤乃至泄密,故一般不會這么做。“郎君,上次提到的事,兄長已經(jīng)同意了,他說會通過本家在江南招募人手去青州,只是需要時日。他不想招不可靠的人?!睔鹗陷p聲說道:“風(fēng)波險惡,北地沒有幾個能在江海之上如履平地之人……”“不急,他和我說過了。”邵勛捏了捏毌丘氏的臉,溫和道:“水戰(zhàn)之事,終究是北地弱項。此事若成,宗儒便有大功,將來我又何吝封爵之賞?”毌丘氏聽了,喜滋滋的。欣喜的同時,還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下庾文君,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才暗松一口氣。自第一次被梁公按在榻上弄了之后,不知道為何,她感覺和表姐之間的關(guān)系有點微妙了起來,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親近梁公。以前看到庾文君和梁公摟抱嬉笑,她也跟著笑,現(xiàn)在有點笑不出來了。她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腦子里亂糟糟的。和表姐自幼相識的情分,漸漸有土崩瓦解的趨勢,她下意識感到難過?!皣也輨?chuàng),千頭萬緒啊?!鄙蹌渍辛苏惺郑屢笫?、荀氏過來替他按壓肩膀、頭部,隨口與庾文君說著閑話。說著說著,慢慢睡著了。庾文君讓四個小姐妹散去,手托著腮,靜靜看著夫君。要是就這樣待在家里,不出去招惹別人就好了。當(dāng)然,這是不可能的。黃門侍郎陳匡輕輕來到院外,手里攥著一份軍報。庾文君猶豫了一下,揮手讓他進(jìn)來了?!懊鞴??!标惪镙p聲呼喚。邵勛眼睛睜開一線,問道:“何事?”“石虎出動了,大舉向西,圍攻溫縣?!标惪锎鸬?。邵勛的眼睛完全睜開了,道:“右營在濮陽吧?著其渡河。另知會大將軍兩位軍司,選拔精干佐吏,隨我至文石津。國中之事,悉委于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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