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7章青州四月份的時候,邵勛的好大兒們基本都回來了,五月時多在家居喪,沒辦法,為祖母守孝是必需的?!?o?邵勛將他們?nèi)烤奂谙删拥?,既可以陪陪祖父,也省心一一老實說,邵勛真的怕他們讓妻妾在喪期懷胎,弄得大家下不來臺。另外,全部聚在宮中,更方便他隨時召到跟前問對。五月二十五日,他先去看望了下父親,然后便驅(qū)車出宮,來到了勸善坊巨鹿郡王府。大嫂張氏正在院中帶孫子玩,聽到天子至,立刻把三歲的重孫邵祐遞給孫媳楊氏,然后在綢裙上擦了擦手,略有些拘謹(jǐn)?shù)乜粗T口?!赴⑸!股蹌滓贿M(jìn)門就先行禮?!感 け菹隆!箯埵匣琶囟Y?!赴⑸┫矚g叫我什么就叫什么?!股蹌仔Φ溃骸感r候我總喊餓,阿嫂就一直為我做好吃的。夏日蚊蟲多,阿嫂還為我扇扇子驅(qū)趕蚊子哩。我就是小蟲,就是阿嫂你照顧了十幾年的小蟲啊。」張氏擦了擦眼淚,然后拉著邵勛的手坐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出一句:「小蟲你別太操勞了,比以前老相許多了啊?!箺钍显谂赃呉宦?,大為緊張,怎么能說這話呢?邵勛卻笑了,道:「阿嫂,歲月不饒人啊。我曉得的,最近早睡早起,身體好著呢。持沖殺,好多少年郎都比不過我哩。」張氏也跟著笑了,道:「你曉得就好。這個家沒有你不行的,你今天————”「無甚事,就是來看看。」邵勛說道:「春花在么?」「都在后宅呢?!箯埵险f道:「我這便去喚她過來?!埂覆挥昧?。」邵勛說道:「今日就是過來看望下阿嫂?!埂缚墒潜е蹦沁呌惺裁词??」張氏說道:「春花早就想去青州了,被我攔了下來,這個不孝女?!股蹌讍∪皇Α4夯ň褪撬闹杜?、邵慎之妹,多年前嫁給了武學(xué)生田茂田抱直。田茂歷任陳(縣)令、西河太守、武威太守,現(xiàn)在是青州刺史。邵春花已然出嫁了,從禮制上來說應(yīng)該為祖父母居喪,但在社會現(xiàn)實中一般不這么做,畢竟出嫁從夫么。她去年從武威回來后,就一直住在汴梁,現(xiàn)在急著去青州,也很正常?!复夯ㄒ呔妥屗呗铮嘀菽沁吙墒怯惺??」邵勛問道?!辏と鐌¥文¤網(wǎng)·?免d費{閱·d讀1-張氏吞吞吐吐不說話了。嗯?邵勛感覺其中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過他沒有主動問。果然,嫂子很快不住了,嘆道:「田抱直怨春花只給他生了三個女兒,于是在青州納了兩房妾室,生了一個兒子————」臥槽!邵勛無語了。其實,從男人角度來說,田茂也不算太過分啊,他今年都四十三歲了,才納妾,還是因為無子,真的可以了?!赴⑸?,這事————」邵勛張口說了半句,不知該怎么繼續(xù)下去了,只道:「放心吧,有我在呢,田茂必不敢負(fù)了侄女?!巩?dāng)然,這事其實輪不到他出頭,邵慎知道后多半會有自己的看法,整不好不行,得持續(xù)關(guān)注這事。一個是自己侄女,一個是學(xué)生,田茂這事情有可原,他又沒拋妻棄女,所作所為也是符合此時社會價值觀的。大不了,讓他把那個兒子過繼到春花名下,算嫡子,兩難自解。至于這個過程中,他的小妾是不是受到了傷害,呢,邵勛也不管了?!赴⑸?,此事我來辦,你勿要讓蘊(yùn)文插手?!股蹌渍f道:「田抱直身負(fù)重任,須臾分不得心?!埂赴??」張氏有些驚訝,道:「抱直難道要上陣?他雖是武學(xué)生,可好多年沒領(lǐng)兵廝殺過了吧?」邵勛失笑,道:「他總鎮(zhèn)后方,征發(fā)丁壯、修道路、營建屋宇、轉(zhuǎn)輸資糧罷了,不會親冒矢石的,我就這幾個學(xué)生在理政上拿得出手,廝殺漢卻要多少有多少?!埂敢膊簧倭恕!箯埵险f道:「當(dāng)年有個毛永泰,我還是很喜歡的,若春花嫁給他,現(xiàn)在就在家中享福了。」「阿嫂,這可不興胡亂點啊。」邵勛笑道:「當(dāng)年春花可是覺得田茂能說會道,比毛邦好的。」毛邦是東海農(nóng)人之子,由茂是長安商人子弟,兩人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而且田茂長相俊逸,在一眾出身較低的武學(xué)生中顯得風(fēng)度翻,字寫得很好看,文化水平相對較高,因為家庭原因,可能比較早熟,更能說會道,讓侄女退回二十多年前再選一次,她還是不會選毛邦。只不過毛邦生性愛學(xué)習(xí),上進(jìn)心強(qiáng),在漫長的龜兔賽跑中,展現(xiàn)出了自己的能力,慢慢爬上了吏部尚書之位。二三十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說了作甚!兩個人都挺好的,都是他邵某人的股肱之臣。張氏似乎也想明白了這點,只嘆了口氣,不再說這事了,轉(zhuǎn)而問道:「抱直在青州這么忙,可是要打仗?」「唔,快了吧。a?看}書??屋??,,`更_新最??全e」邵勛含糊地回了一句。張氏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該問的,便說道:「小蟲慢些走,阿嫂去為你做些飯?!股蹌讋傁刖芙^,卻聽嫂子說道:「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股蹌子植患敝吡?,道:「好?!埂肝依狭耍荒暌沧霾涣藥状物?。」嫂子身上穿著錦衣,卻像農(nóng)婦一樣絮絮叨叻。邵勛感覺很親切。沒過多久,得到消息的巨鹿郡王妃杜氏、王世子邵度、其弟邵德、邵崇紛紛前來。邵勛坐在院子里,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說話間隙,他讓邵度拿來紙筆,親手寫了一封信,然后讓童千斤找人快馬發(fā)往青州。信使午后就走了,十天后抵達(dá)蓬萊。這會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員多匯聚于此處,刺史田茂站在新修的一座高塔頂部,憑風(fēng)而立,氣度萬千。不過在看完信后,頓覺五雷轟頂?;视H國戚不好當(dāng)啊,捷徑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天子在信中撫慰了他,這讓他安下了大部分心。但他還有點怕巨鹿郡王邵慎,他現(xiàn)在可是車騎將軍、單于大都護(hù),操生殺權(quán)柄久了,保不齊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罷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田茂將信收好,繼續(xù)看著不遠(yuǎn)處的海面。鈴聲清脆,鐘離島外,船只一艘接一艘出海。沙門鎮(zhèn)將鐘離克登上了一艘大船,升起了代表出航的赤旗。一時間,海面上百爭流,密密麻麻向北航去。「這船是不是有點高了?」田茂輕授頜下胡須,問道。水軍副督黃和正坐在窗邊擦拭佩刀,聞?wù)f道:「溫麻船屯至今還沒送一艘船過來。眼下用的都是舊船,確實不太好使。不過今日風(fēng)浪不大,應(yīng)無大礙。」田茂卻輕輕搖頭。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旱鴨子,曾經(jīng)登上過一艘船只,被晃得臉色發(fā)白。當(dāng)時楊寶便笑過他,說船還下錨在浦內(nèi)呢,你就這個樣子,若真去了大海,怕是隔夜飯都要被晃吐出來。田茂沒與他爭辯。他覺得晃得很厲害的甲板,在水師將士們眼里只是尋常,他們甚至能在左右顛簸的狀態(tài)下健步如飛。也是在這個時候,由茂意識到陸師與水師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早年在銀槍軍帶過三年兵,對陸上戰(zhàn)事非常熟穩(wěn),但自覺來到船上,劇烈顛簸的情況下,銀槍軍可能也不是這些水師的對手?!更S將軍,楊都督今在何處?」田茂問道?!缸蛞褂写貋?,已在沙門島。」黃和答道。田茂緩緩點頭,看向北方。而就在他們說話間,沙門島附近的海面上,舟連天,一副大舉出發(fā)北進(jìn)的樣子。命令是楊寶下達(dá)的,原因無他,這破島幾乎沒穩(wěn)定的淡水來源,全靠之前修建的幾個池子收集雨水儲存??赡浅刈永锏乃鞘裁垂順幼樱恳欢芽梢善∥?,顏色發(fā)暗,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便是燒開了都有股怪味。好在船上還攜帶了不少淡水,但也不可能讓幾千人長期飲用,沒辦法,直接北上算球。船隊離開沙門島后,在東南風(fēng)的吹拂下,上下起伏,劈波斬浪,直直駛往未知的彼岸今日天氣其實不錯,風(fēng)浪也不大。楊寶站在船只前甲板上,靜靜看著黑沉沉的海面。船只周圍出現(xiàn)了魚群,不過一晃即逝。兩只鳥似乎飛累了,居然歇在了桅桿頂部,落下了一灘鳥屎。有水手拿著末端綁了繩子的魚叉,死死盯著海面。他們以前只在江上叉過魚,卻不知海里的魚能不能被叉到。有那航過海的老水手說海里大魚吃小魚,如果你用錫做一條小魚,再裝上大魚鉤,用繩子吊著放到海水中上下浮沉,說不定就有大魚咬鉤,這時候就可以用魚叉叉了。楊寶聽不太懂吳語,但接觸久了,隱約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由得啞然失笑。不過,他也真想捕一條海上的大魚獻(xiàn)給天子,并曾經(jīng)授意下面人這么去做,只是運氣不佳,至今沒有得手。他看了一會后便回到了艙內(nèi)。艙中坐滿了臉色發(fā)白的軍士。曾經(jīng)戰(zhàn)天斗地、滿腹豪情的左飛龍衛(wèi)武人們用緊張又可憐的目光看向每一個進(jìn)來的人。每個人的回答都是「快了」、「快到了」,事實上直到入夜,船還在大海上航行著。船艙內(nèi)彌漫著刺鼻的味道,嘔吐物始終無法及時清理,因為太多了。水手們罵罵咧咧地端著簸箕走了進(jìn)去,遇到不長眼擋路的人,直接把他的腳端開。府兵們沒那個心氣和他計較了,默默把腿收回。有那報復(fù)心重的,暗道上岸后定要把這廝騙上去,狠狠給他一頓老拳。當(dāng)然也有人天賦異稟,頭一次出海,居然和沒事人一樣走來走去。他們一般被打發(fā)去了底艙,看看輻重有沒有被浸濕。世上就沒有不漏水的海船,或多或少而已,必須要有人守著底艙。楊寶很快回到自己的艙室休息了,因為聞了嘔吐物后,他也覺得有點不舒服。夜間好像起了風(fēng),還下了雨。被驚醒之后,他打開了窗戶,卻見海面上電閃雷鳴,也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他也是出海之后,才知道原來萬里無云的情況下,下一刻會突然烏云密布,給你來一場豪雨。船只晃動得更厲害了。他有些緊張,海上天氣實在太多變了,這種未知的風(fēng)險最是磨人。還好后半夜閃電消失了,風(fēng)雨也變小了,當(dāng)黎明到來之時,他再一次來到了申板上。前方出現(xiàn)了高聳入云的山峰一一是的,烏云沒有散去,壓得很低,幾乎被山尖刺穿。山峰之下是翠綠的森林,一條河流分開草地,反射著粼粼波光。山坡上的牧羊人傻呆呆地看著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太多了,實在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梔桿刺穿黑云,幾乎把蒼穹給撐了起來。旗幟一面接一面升起,鈴鐺、銅鑼之聲在海面上傳出去很遠(yuǎn)。風(fēng)向陡然一轉(zhuǎn),迎面吹來一股桐油和鐵銹味?!概?!」走在最前面的一艘大船上放下了幾艘小舟,濺起大灘水花。朱紅色的船幫之上,水師將士們?nèi)缤嘛溩右话憔Y網(wǎng)而下,落在小舟之內(nèi)?!概?!膨!」一艘接一艘小船被放下。更有那吃水較淺的船只,順著漲起的海潮,直沖向海灘。整個大海沸騰了!「——」頭羊扭頭離去,群羊轟然炸開,緊緊跟上。牧羊人回過神來,嘴里喃喃道:「梁國使者不是剛來么?怎么一下又來了這么多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