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0章驪山宴二月下旬,邵勛在驪山招待第二批班師的部隊,即趙瑋部近三千人一丁壯已在半途解散。\_四千匹駿馬、五千余峰駱駝停在山外。藍(lán)田縣幾乎掏空了邸閣內(nèi)的秕谷、糠麩,隨后又令全縣百姓每戶供干草或秸稈十束。很顯然,這屬于賦外加派了,但這個時節(jié)哪來那么多干草,于是百姓怨聲載道,根本湊不足。好在周邊諸縣又送來了一些馬料,勉強(qiáng)支應(yīng)了過去。不然的話,藍(lán)田縣就要動用存糧了,這無疑有些浪費一其實也沒多少存糧了,大部分已經(jīng)送往涼州,就等著今年夏糧、秋糧填補(bǔ)虧空呢。而底下官員們雞飛狗跳,絞盡腦汁,邵勛需要考慮的就少多了。二月二十八日,他在劉漢時代遺留下來的驪山行宮內(nèi)召見趙瑋等一干將校,賜酒設(shè)宴,十分快活。首先端上來的是一道道果品,主要是瓜。將校們有些驚奇,紛紛暗嘆不愧是天子,皇居壯麗輝煌,就連享受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便如眼前這瓜。邵勛笑而不語,心中思忖著不知有沒有人寫出「內(nèi)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jìn)瓜」這類詩句。不過可能性很小了,這幫殺才里就沒幾個好學(xué)的?!付Y先,可曾吃過此瓜?」邵勛指著趙瑋面前一盤瓜,笑問道?!覆辉??!冠w瑋回道。這個瓜有些怪,外面一層綠皮,里面分成好幾部分,像一個個格子一樣,每個格子中長著一點紅色的瓜,得用勺子挖著吃。瓜瓤有點甜,但也不是很甜,至少不如他吃過的巴東橘子甜??傊?,那么大一個瓜,里面肉卻只有一小點,吃著委實沒甚滋味?!鸽迒局疄椤肝鞴稀?,去歲信使自高昌帶回,便在驪山湯池覓地種了些?!拐f到這里,邵勛頓了頓,道:「看樣子還得培育,這瓜朕也覺得沒甚滋味。若有所成,當(dāng)可造福天下萬民?!挂粋€瓜,大部分是皮,不知道送到三韓,當(dāng)?shù)厝藭粫裣??!副菹滦闹袙炷畹亩际前傩眨寂宸?。」趙瑋贊道。邵勛擺了擺手,笑道:「朕日常用度以及享樂所需,皆民脂民膏,做些事情是應(yīng)該的。ken′y¨u`ed\u′c`o!?你等今后亦要謹(jǐn)記,于國有用,于民有益,如此,享受起來才心安理得。」「臣等謹(jǐn)遵陛下教誨?!冠w瑋先開頭,其他人齊聲和道。邵勛高興地笑了起來。軍隊,還是他的,沒人可以奪走。吃過瓜品好,酒食一盤盤端上來,氣氛愈發(fā)熱烈。就在此時,一隊龜茲舞姬列隊走了進(jìn)來,翩翩起舞。眾人吃喝得酒酣耳熱,頓時大聲叫好。作陪的文臣如侍中劉泌、給事中桓溫、黃門侍郎梁綜、樂寬(原太仆寺少卿、都水少監(jiān)、將作少監(jiān))、侍御史逢辟、左長直衛(wèi)長史陳繁、左長直衛(wèi)司馬苗協(xié)、京兆太守夏侯證、鹿子苑令邵雍以及駙馬都尉、長安度支都尉黃象(黃彪之子,尚淮南公主邵青思,去年九月成婚)等人見了,各自暗笑。有些武人啊,就是這么經(jīng)不起挑逗,若非天子在場,怕是已經(jīng)上手了。不過你也別說,這些龜茲舞姬跳起來是真不錯。猩紅的波斯長毯之上,清脆如碎玉、密集似驟雨的鈴聲有節(jié)奏地響起。龜茲舞姬赤足點地,纖細(xì)的腳踝上密密匝匝纏繞著纖細(xì)的金鏈,墜著無數(shù)細(xì)小金鈴,每一步都踏出惑人的韻律。五彩的錦緞緊裹著婀娜的腰肢,其上繡著繁復(fù)的、帶有濃郁異域風(fēng)情的蔓草與神鳥紋樣。薄如蟬翼的輕紗自肩臂垂落,隨著步履輕輕飄拂,臂釧與手鐲在燈火下折射出點點金芒。她們不似中原仕女那般纖柔婉約,完全是另一種風(fēng)格,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為首的舞姬懷抱一柄弧度優(yōu)美的五弦曲頸琵琶,指尖輕攏慢捻,似在演奏,又似在指揮。箜篌、橫笛、羯鼓齊聲應(yīng)和,非中原雅樂之雍容,亦非民間俚曲之俚俗,而是急驟、鏗鏘,帶著大漠風(fēng)沙的粗糲與雪山融水的激越。舞姿沒有水袖的飄搖,沒有蓮步的輕移,而是力與美、旋與止的碰撞。那扭動的腰肢,似蘊(yùn)含著千鈞之力,真是絕了。在座某些人已經(jīng)在思量,若是將舞姬抱在懷里,腰肢狂舞之下,該是如何帶勁!足尖踏著鼓點,快得令眼花繚亂,滿殿只聞金鈴急雨般搖響。`¨五彩裙裾在疾旋中怒放,像一朵朵被無形之手急速摶轉(zhuǎn)的艷麗花朵。這會就連文臣們都看入迷了。吳公邵雍隨鼓點輕輕以指叩案,眼中閃爍著新奇與探究。一女跳至桓溫面前,深邃的眼窩里眸光流轉(zhuǎn),時而睥睨,時而含情,大膽地看著這位俊俏的駙馬。桓溫不知道哪根弦起了作用,很快低下了頭,似乎有些狼狽。侍中劉泌微微蹙眉,似對這過于濃烈奔放、近乎妖冶的異域舞蹈感到不適,太過感情外露了,一點不含蓄。文臣如此,武將更加不堪。有人看得癡了,手中玉箸懸停在半空。有人見舞姬靠了過來,下意識伸出手,可舞姬一個輕旋,金鈴脆響之中,如鳥兒一般翩然遠(yuǎn)去。還有人喝多了,下意識站起身,可一看到殿中角落里的御史時,眼神清澈了許多。邵勛斜倚在憑幾上,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粗壯的手腕。他一手支頤,另一手的手指隨著那奔放的鼓點和琵琶輪指的節(jié)奏,在御案邊緣無意識地輕輕敲擊。嘴角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笑意里混雜著純粹的欣賞、帝王掌控奇珍異寶的滿足,以及被這狂野生命力所點燃的興奮。這些,他都見過!只不過前世在電視里看,現(xiàn)在在現(xiàn)場看。不得不說,現(xiàn)場看的效果和電視里是完全不一樣的,尤其是當(dāng)有人以你為目標(biāo),賣力表演的時候「錚!」琵琶手一個干脆利落的掃弦,所有樂音戛然而止。十六位舞姬們驟然定身,如急流遇磐石。裙裾垂落,金鈴的余韻久久不散。她們保持著最后一個充滿張力的舞姿,胸膛微微起伏,臉頰因劇烈的運(yùn)動而泛著健康的紅暈,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在燈下晶瑩閃爍。琵琶手如眾星拱月般被圍在正中間,對著邵勛微微行禮,眼中充滿著幾絲隱藏很深的渴盼?!概九九尽股蹌纵p輕鼓掌,笑問道:「此舞如何?!冠w瑋在諸將中算是有文化的,聞?wù)f道:「仿佛看到了去歲走過的龜茲綠洲、雪山大漠?!购谧鬆I的軍校們齊刷刷看向自家督軍。我們怎么沒看出來?老子只看到了那腰好帶勁啊,那掛著金鈴的腳玩起來一定很有意思,還有那妖嬈地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以及這會還微微起伏的大胸脯。什么綠洲雪山的,趙督你平時不這樣文縐縐的啊—邵勛又看向桓溫,道:「元子,你覺得如何?」桓溫回道:「葡萄美酒甚是甘冽,臣方才只顧著飲酒了,未及細(xì)看?!拐f到這里,仿佛覺得鋪墊已經(jīng)夠了,遂道:「粗粗看來,只覺疾如驚電,旋若流風(fēng),實乃天外之姿,絕域之音?!杆匾恻c了「音」,意思是不光舞蹈好看,音樂也挺有意思的。邵勛哈哈一笑,道:「此舞其實出自康居,傳入龜茲。以往多在西域,今入中原,可名「胡旋舞」?!埂复嗣跏蔷??!裹S門侍郎梁綜贊道。劉泌欲又止。他總覺得西域傳入中原的東西多了,會讓文化、風(fēng)氣慢慢發(fā)生變化,許多東西便不在掌控中了。但這話又不能說出來。別人問你,胡餅、胡麻油好吃嗎?你是喜歡坐在胡床上,伏于高腳桌子上辦公,還是跪坐在案幾后辦公?胡瓜要不要吃?琵琶要不要聽?香藥要不要聞?他沒法回答。天子十分開放,或者說過于開放了。這個天下在他的整治下,比起魏晉兩朝,其實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劉泌不太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的變化。不過,并非所有人都和劉泌一樣的。梁綜、逢辟、夏侯證等人亦是士族出身,但對這些異域風(fēng)情的東西十分包容,笑意吟吟。原因其實很簡單,這是大梁朝征服西域得來之物,象征著無上榮光,他們愿意聽就聽,愿意看就看,無所謂的。此時的大梁朝文武,整體是非常自信的,對外國人強(qiáng)于他們的地方,會很大方地承認(rèn),然后加以學(xué)習(xí);對新奇的東西,懂得欣賞,然后再依照自己的口味改進(jìn),令其本土化。龜茲樂舞,確實有幾分門道,回去后可以讓人來學(xué),然后修改一番,以看得更順眼?!鸽尥ㄎ饔?,非獨貨殖,亦非獨為此舞樂?!股蹌渍f道:「孔子曰039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極西之地亦有大國,亦有可取之處,若能互通有無,往來交通,則各得其利。爾等當(dāng)謹(jǐn)記,萬不可妄自尊大?!副菹率ッ?。」群臣紛紛應(yīng)道。「喜歡這些舞姬嗎?」邵勛端著白玉酒杯,走了下來,笑吟吟地看著眾人。眾人面面相覷,都沒有先開口。邵勛大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龜茲所獲舞姬,足有六七十人,而今正在教授舞樂。朕還能一個人盡數(shù)享用了不成?」還沒說什么,軍校們卻笑了起來。邵勛看著他們,道:「便是賞給你們又如何?」趙瑋低頭端起酒杯,其他軍校們大喜過望,紛紛看向邵勛。「按立功名冊來,功勞多的可先挑?!股蹌仔Φ?。武人們低聲歡呼了起來。邵勛笑罵道:「朕就喜歡你們這實誠的樣子?!刮淙藗児笮?,不再掩飾。邵勛轉(zhuǎn)過身去,目光掃視一圈?;笢?、苗協(xié)、黃象三位駙馬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夏侯證亦如同趙瑋一樣,低頭飲酒。他倆一個是邵勛的侄女婿,一個是表侄女婿,此刻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吳公邵雍則大膽地看向父親,伸手指向那位領(lǐng)舞的琵琶手,道:「阿爺,我要那個?!?39邵勛臉,道:「你寸功未,不可得賞?!贡娙巳炭〔唤耐瑫r,又有些肅然:便是貴為皇子,未曾立功,亦不得分此美姬。邵勛又轉(zhuǎn)身看向眾人,舉起酒杯,道:「卿等只要立功,何賞不可有?來,滿飲此杯」039o「臣等為陛下賀,愿陛下光宅四海,永享天祐?!故讨袆⒚谄鹕恚瑤ь^說道?!冈副菹鹿庹暮?,永享天祐?!贡姵箭R聲道。這一刻,光復(fù)西域的大梁王朝疆域直追前代。這一刻,邵勛的功業(yè)和威望也達(dá)到了頂峰,沒有人可以挑戰(zhàn)他的威嚴(yán)。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