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常鳴到達(dá)茨州百里外的山地，天下起了小雨。他沒有貿(mào)然進(jìn)軍,而是據(jù)地休息,開始安營扎寨。

“這是要打持久戰(zhàn)的意思，”澹臺虎蹲在草叢里,看著下邊，“他把隊伍拖這么長,叫人根本看不出有多少兵馬?！?

“但是他們把灶起得密密麻麻,我看著就怕?！倍√以诶壮ｘQ駐兵的地方畫了個圈,“我去沿途的鎮(zhèn)子打探消息,都說他此次帶的人確實有四萬多，他們路上把靠近茨州這片的流匪都吃掉了?！?

“真假摻半才能讓人無法辨析,”蕭馳野起身，撥開帶水的枝葉，“他若是真的有那么多人,何必再繼續(xù)招降納叛？一支要打仗的隊伍,最怕的就是臨時填充,那會被迫打亂軍士之間一直以來的配合,讓一股狼虎之師變成烏合之眾。”

“我也是這么猜測的，”澹臺虎隨著蕭馳野走出林子,“他越是想要別人知道他有四萬人,實際上就越是心虛。主子，他是在怕我們?！?

蕭馳野在小雨里脫掉了披風(fēng)，扔給后邊的丁桃。他一邊掛著刀，一邊看著澹臺虎,說：“他若是害怕，就不會來了。他這是借勢恐嚇，看咱們是闃都出來的，想要嚇唬我們?！?

南林獵場沒有打起來，那是戚竹音帶著啟東守備軍壓下去的叛亂，明面上看著跟蕭馳野沒有關(guān)系。禁軍從前在闃都叫八大營看得低，像是廢了，這幾年雖然接管了闃都巡防，但那都是權(quán)力更迭下的替換。他們沒有打過像樣的仗，他們和蕭馳野一起，被雷常鳴看作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他輕敵，那是我們的優(yōu)勢，但我們自己若是也跟著輕敵，那就是活該挨打。雷常鳴不是普通人，他在中博東南方能稱一霸，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笔採Y野翻身上了馬，拎著韁繩說，“澹臺虎，六年前你從燈州逃到了闃都，現(xiàn)如今我們已經(jīng)回來了，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你帶著兵馬入戶禁軍時我說過的話？”

澹臺虎眼睛上落了雨，他仰頭看著蕭馳野，說：“卑職一刻都不敢忘，主子說國恥猶未雪，家仇尚未報！”

“不錯，”蕭馳野勒馬抬眸，看著雨里烏壓壓的人頭，沉聲說，“邊沙人在中博屠掉了幾座城，離北鐵騎和啟東守備軍打跑了他們，可這仇報了嗎？這對于邊沙騎兵而不過是跑了場消遣的馬！闃都里怎么傳的？他們說寧做一條狗，不為中博郎！中博在屠刀下受的恥辱，如今能拱手讓給別人去洗嗎？我們徹夜不休地馳騁在夢里，此刻雷常鳴就是擋住你我的阻礙，跟邊沙騎兵再戰(zhàn)的機(jī)會就在眼前——要輸嗎？”

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沒有一支軍隊情愿永遠(yuǎn)地輸下去。這六年里，他們從一盤散沙的蜂營蟻隊變成了訓(xùn)練有素的堅甲利兵，禁軍就好比是蕭馳野的側(cè)影，他們一起被埋進(jìn)了金色的塵沙里，成為大周數(shù)萬雄師夾縫里不值一提的螻蟻。過去別人怎樣形容他們都可以，頂著廢物的罵名都可以，他們終將從砂礫里露出鋒刃。

勁風(fēng)霍然吹展了旗幟，澹臺虎緊抿著唇線，聲說：“要贏。”

雨聲倏地轉(zhuǎn)為急促。

澹臺虎粗魯?shù)夭林劬Γ诒澈笾饾u形成浪潮的喊聲里嘶啞地說道：“要贏！”

要贏！

從這一場開始，直到戰(zhàn)死的那一刻，要贏就必須成為禁軍的唯一的念想。他們面對著成名已久的前輩，他們要拔刀亮劍，要策馬狼奔，要去一個一個擊敗阻擋在身前的所有人——他們只能贏！離北鐵騎可以輸，啟東守備軍可以輸，甚至是雷常鳴的軍隊都可以輸，但是禁軍和蕭馳野不可以。他們掙脫了束縛的同時也離開了支撐，他們?nèi)绻荒苴A，就只能死。

蕭馳野掉轉(zhuǎn)馬頭，擦掉了下巴上的雨水，像是嗅見了血肉味的狼。他拔出那把象征貪婪與狠厲的刀，對身后的狼群說：“該我們進(jìn)食了?！?

雨水“噼啪”地砸破了水面。

***

雷常鳴聽說茨州的特使到了，他在帳內(nèi)接見了對方。

“成峰先生，”雷常鳴高居虎座，著著披風(fēng)打量孔嶺，“有些日子沒見了嘛。”

孔嶺行禮，說：“大當(dāng)家過去常來咱們茨州，都是老相識了，怎么這次這樣大動干戈？”

雷常鳴意外地不是個莽夫，他滿是傷疤的雙臂間沒有任何裝飾，衣著樸實，佩刀的刀把已經(jīng)被磨出了痕跡。猛然看過去，他與中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沒有差別。他沒有念過書，身上有著一股常年混跡江湖的匪氣，但那似乎只是偽裝，因為他相當(dāng)敏銳。

雷常鳴沒有與孔嶺虛與委蛇，他第二眼就盯住了沈澤川，咧嘴一笑，說：“既然都是老相識，吃杯酒的事情，成峰先生怎么還帶著錦衣衛(wè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