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馳野挨了頓罵,明日還要在軍帳內(nèi)當眾受罰。他被降了品階,現(xiàn)在連主將都算不上。天縱奇才怎么了?吃了敗仗一樣要當孫子。在交戰(zhàn)地,不要吹噓過去打了什么仗、贏過什么人,那都不算數(shù)。蕭馳野在沙三營殺掉了胡和魯,確實在軍中引起了熱議,但是蕭方旭沒有賞他,反而讓他擔任了輜重將軍。這個舉動別人不懂,老派將領(lǐng)最明白,這就是蕭方旭要重用蕭馳野的意思。
蕭方旭不賞,是要堵住原本非議的嘴,證明他對兒子遠比對其他人更加苛刻。郭韋禮在圖達龍旗跟胡和魯打來打去,沒贏多少,蕭方旭給他升職,把他調(diào)到了沙三營繼續(xù)做主將,這么鮮明地對比,聰明的人都知道閉嘴,這意味著蕭馳野往后升遷靠得都是實打?qū)嵉膽?zhàn)績,也給蕭馳野敗北留下了余地。
交戰(zhàn)地不是輸不起,蕭既明能輸,郭韋禮能輸,朝暉也能輸,那是因為他們都是離北熟悉的將領(lǐng),他們敗是情有可原,他們敗是可以原諒,而這些都是蕭馳野沒有的東西。一旦蕭馳野真正站到了最前方,他就只能贏,他必須向處于萎靡狀態(tài)的離北鐵騎證明他是離北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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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野出了軍帳,穿上了衣。他腰背上纏著紗布,右臂傷得最重,近期無法拉開霸王弓,就連使用狼戾刀也要慎重。
蕭馳野呵了幾口熱氣,吹哨叫來了浪淘雪襟。浪淘雪襟才洗干凈,還沒有裝馬鞍。蕭馳野翻身上去,拍了浪淘雪襟的脖頸,俯身對它低聲說了句什么。浪淘雪襟便顛著馬蹄,聽話地奔入了夜色。
“還是老樣子,”左千秋站在帳子門口,感慨道,“心里不痛快就喜歡跑馬。”
“憋著氣呢,”蕭方旭提下沸騰的糙茶,“可見闃都的六年沒有白待,今夜這情形換到以前,早在我罵他第二遍的時候就敢摔簾跑了,磨還是闃都那群老狐貍會磨?!?
“這仗,還真不能全怪他?!弊笄锘厥?,“哈森在圖達龍旗設(shè)下這樣的圈套,換作是你我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打仗沒有‘換作’的可能,是他的仗,輸贏就該他承受?!笔挿叫耦D了片刻,“這仗必輸無疑,他敢掉頭去圖達龍旗的沼澤地迂回作戰(zhàn),我心里是高興的?!?
“對不對,”左千秋笑著點了點蕭方旭,“你就是口是心非?!?
蕭方旭端著茶碗,說:“但是我不能夸他。”
左千秋說:“你沒有少夸既明?!?
“他們兄弟倆不一樣,”蕭方旭側(cè)過臉來,“既明像他娘,有了弟弟以后,經(jīng)常聽人說的都是阿野如何像父親,仿佛他早生了幾年,就是在搶占阿野的位置,因此對于既明,我要時??洫劇0⒁跋裎?,還是家中幼子,上面有既明護著,野得很。他想玩兒什么都敢玩兒,十四歲以前自己馴馬,差點摔斷脖子,等傷一好,偷著也要跑去繼續(xù)馴。他十四歲那場仗打得漂亮,回到大境,誰不夸他?他那會兒想要什么東西,不許別人給,一定要自己拿,不吃不喝也要弄到手。他這種性格,缺的不是夸獎,而是罵?!?
“當?shù)情T學問,我不及你。”左千秋的發(fā)妻早亡,天妃闕一戰(zhàn)以后他浪跡大周,不再續(xù)弦,自然也沒有兒女。此刻坐下來,說:“不過邊沙近些年人才輩出,阿木爾也有個好兒子,哈森不驕不躁,下手果斷直接?!?
“阿木爾的眼光好,”蕭方旭抿了口熱茶,“哈森最難得的是打法不拘一格,性格卻相當穩(wěn)重。”
“要是把既明調(diào)回這里,”左千秋說,“多少能克住他?!?
“不錯,”蕭方旭稍稍挪動了下腳,說,“朝暉跟著既明,把既明的打法學得最像。但是哈森原先在跟啟東打仗,遇見的是與既明同種類型的戚竹音,他已經(jīng)習慣了那種節(jié)奏,所以你看朝暉,雖然能夠遏制住哈森的猛攻,卻也同時被哈森牢牢釘在了北軍路?!?
左千秋笑起來,說:“可是哈森對上阿野,就是針尖對麥芒,即便兵力相等,我也以為兩敗俱傷的可能性更大?!?
“說兩敗俱傷是抬舉他,現(xiàn)在的他根本不是哈森的對手。哈森上戰(zhàn)場的時間比既明還要早,經(jīng)驗是遠比天賦更加可怖的東西,阿野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蕭方旭站了起來,指間翻轉(zhuǎn)著匕首,盯著對面的草編靶,“狼崽打不贏啊?!?
左千秋負起手,悠然地說:“輜重將軍是個好職位,一旦吃透了,就能對離北大小兵線、各營強弱甚至是主將性格都了如指掌?!?
蕭方旭用力擲出匕首,釘在了靶心。他轉(zhuǎn)頭,對左千秋得意地笑起來:“我要送給阿木爾一件禮物,讓他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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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野回來時天都要亮了,他下馬,晨陽就上前呈遞帕子。他擦著脖頸上的汗,看蕭方旭站不遠處,示意他過去。他不大樂意,想當沒看見。
蕭方旭就單臂掛了蕭馳野的后頸,讓蕭馳野被迫俯下身,接著用另一只手使勁揉著蕭馳野的發(fā)頂,把他頭發(fā)揉得亂七八糟。
“我的鷹呢,”蕭馳野好不容易繞出來,揉著脖頸,“你別喂它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