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津在洛山收到了端州的信,他當時正準備上馬繼續(xù)奔馳,待看完信以后,神情復雜,轉身問順路來調馬的霍凌云:“這是你臨行前府君寫的信嗎?”
霍凌云拉著自己的馬,點了下頭,擰開水囊,猛灌一口,說:“就是昨夜寫的?!?
骨津把信收到懷中,重新抽出另一封,遞給霍凌云:“這是二爺給府君的……前去探查馬車的錦衣衛(wèi)究竟怎么說的?”
“說是河州衙門窮追不舍,把車夫逼急了,駕車時順著失修的馬道跌到河溝里?!被袅柙瓢阉覓旎厝ィ侔咽採Y野的信謹慎地收到懷里,“幾個人下到河溝里查了兩個時辰,沒活口?!?
骨津神色越發(fā)難看,他奉命過來,實際上是要替蕭馳野看好一燈大師,豈料大師就這么沒了。骨津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自自語:“大師去河州干什么?”
“那不是他俗家嗎?”霍凌云跑了一宿的馬,這會兒渾身都是汗味,他道,“按照顏何如的意思,大師是病死的,他倘若早就料定自己活不久,也該回去見見親眷?!?
“大師出家時就斷了俗塵,他家中還剩下的都是旁親,不是親生兄弟?!惫墙蛘f到這里,想起大境,繼續(xù)說,“況且大師約好今年要回大境,他若是早就料定自己活不久了,也會先履行約定?!?
霍凌云沒跟一燈大師打過交道,他看著日頭出來,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該上路了?!?
骨津牽著馬讓開些許,霍凌云掉轉馬頭后,對骨津說:“你到了交戰(zhàn)地,記得跟二爺說,澹臺虎也想試試他的新刀?!?
骨津沒應,而是說:“讓老虎自個兒給二爺寫信,我不回交戰(zhàn)地了,”他把靴子上的泥巴蹭干凈,翻身上馬,用馬鞭指向另一端,“我要去趟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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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擠滿了大夫,都噤若寒蟬,不敢喧嘩。費盛看這地也不是討論的地方,趕緊安排大夫們去隔壁。
孔嶺沒進去打擾元琢休息,跟在費盛后邊,詢問道:“大夫怎么說?”
費盛看了眼靜止的竹簾,抬臂引著孔嶺往邊上走,小聲說:“都怕得很,開的方子還不如咱們錦衣衛(wèi)自個兒開的,不敢給先生用重藥。”
孔嶺雖然涉獵廣泛,但確實不通藥理。他神情微怔,定了須臾,說:“那這……”
費盛不好說,先前大伙兒都把希望寄托在一燈大師身上,顏何如這一下打得誰都措手不及。他避開新冒的枝芽,只說:“府君昨夜給葛青青寫了信,讓他們在厥西十三城找大夫,等到六月以后就能到端州?!?
但這三個月怎么熬?
費盛不敢妄,他昨夜看著大夫進出,也懸著心呢。姚溫玉平時強撐著,先前在茨州安撫跟前來投奔沈澤川的名士時就耗了精力,當時又和孔嶺等人連夜商定六州衙門的安排,后來再從茨州往端州走,到了端州其實一直沒見好。
孔嶺站了片刻,凝重道:“你且候著,我給府君回個話,府君一宿沒睡,還在堂內等著消息。”
“那您得勸勸我主子,”費盛被姚溫玉咳血的架勢嚇到了,追了孔嶺幾步,“昨日聽聞大師沒了,我看主子也不大精神,這會兒再替元琢先生懸著心,別給熬病了。這里有我跟喬天涯看著,出不了大事?!?
孔嶺匆匆地應了,提著袍子就出了院子。他到沈澤川的院子里時,看府君正站檐下聽丁桃講話。
沈澤川看見孔嶺,就頷首示意丁桃先停一停。丁桃自打敦州那次后就乖得很,當即閉嘴,退到側旁,給孔嶺讓出位置。
孔嶺斟酌著用詞,說:“剛睡下,院子里這會兒在熬藥,喬天涯守在邊上,府君也不必太擔心。”
院內清凈,沈澤川沿著臺階下來,說:“大夫沒個確切的話嗎?”
孔嶺看沈澤川神色不豫,跟在邊上,道:“這些大夫都是山野郎中,沒見過元琢這般的人物,自然不敢拿尋常藥方糊弄,講話也謹慎得很,但都肯盡心,沒人敢馬虎?!?
沈澤川何其敏銳,聽到孔嶺這話,就知道這群大夫里沒人能給元琢治病,都只敢往調養(yǎng)上湊,盡力避開風險。
“給余小再發(fā)封急信,”沈澤川駐步,“讓他巡察各州的時候留意各州大夫,能找到的都往端州送,診金就從我的私銀上拿,要多少給多少?!?
孔嶺也停下了,看那頭的近衛(wèi)過來遞信,就沒再出聲打擾沈澤川看信。
沈澤川翻過信,看見上邊是葛青青的私章,他拆開信,看完了,遞給孔嶺,道:“闃都的仗打完了?!?
孔嶺邊看了少頃,說:“大帥現下不缺軍糧,缺的是爵位,這事太后看得清,還是要一味強逼,反而助了薛延清一臂之力?!?
“她是騎虎難下,”沈澤川說,“心里邊想用戚竹音,卻著實沒有再能拿出手的籌碼,真的要打起來,韓丞那兩萬都軍誰都打不贏?!?
當初沈澤川說到“遠交近攻”的局面早已逆轉,闃都的疲態(tài)顯而易見,他們往東面對中博和離北只有八大營可以救急,丹城民田又鬧到這個地步,根本沒有軍防可,戚竹音就是闃都的救命稻草。
孔嶺看到最后,微微抽氣,說:“潘祥杰和潘藺死了?!?
“太后如今對手是薛修卓,”沈澤川看蒼穹陰沉,似有雨來,“哪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