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著門檐,像是沈澤川的心緒,他可以對蕭馳野坦然地露出沉溺欲望的百種情態(tài),卻難以把這份坦然告訴蕭馳野。他是這世間最會講話的人,也是這世間最不會講話的人。
“我曾經(jīng)把這條命給先生,因為這天下沒有我的歸宿。阿野,我第一次站在闃都的殿宇前,看到的是此生的門,跨進(jìn)去,端州就再也不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知道大哥會消失在夢里,世間沒有人原諒我?!?
沈澤川沒有上陣殺敵,也沒有遙坐高堂,他是面對彎刀的普通人。正因為是普通人,所以六州的哭聲夜夜入耳,天坑的血海時時漂杵。他跪在天坑的暴雪里,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一夜間成為了天下的仇敵。
他什么都沒有做。
但是他有罪,罪名叫作沈澤川。
沈澤川看著騎兵屠盡端州,四萬人都壓在他的背上,他因為活著而永遠(yuǎn)囚禁于此。他的掙扎微不足道,那些痛哭在四萬尸體前不堪一擊。
沈澤川活不下去。
他是那場博弈里的螻蟻,他的痛不過是下棋者咳嗽時嗆起的塵埃。當(dāng)他明白這點時,就失去了“活”的意義。紀(jì)暮讓他活著,可是英雄和奸佞還在相互撕咬,他活著,終有一日仍將淪為棋子,茍喘幾年只不過是在等一場輪回。
齊惠連在荒廢的昭罪寺里瘋癲振臂,他呼喊著太子,可是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太子了。只有延續(xù)血統(tǒng)的貴胄才能成為左右天下的手嗎?只有生來就高貴的天驕才配擁有攪弄風(fēng)云的權(quán)力嗎?那這天底下無數(shù)的普通人都是臺階下的枯骨!是任人踩踏,沒有痛楚,也不會□□的螻蟻!
“我們做錯了什么?”
齊惠連悲痛欲絕地喊著這句話。
做錯了什么!
沈澤川曾經(jīng)提著蕭馳野的衣領(lǐng),在骯臟的巷子里,撕開隱忍的偽裝失聲質(zhì)問著這句話。
你和我,我們做錯了什么?
如果生即是罪,那就是老天爺摁著腦袋要他跪在灰塵里繼續(xù)當(dāng)個螻蟻。但是沈澤川遇見了齊惠連,他看著太傅癲狂,聽著孤鴉哀鳴,他被逼到了絕境,如果拿不出破釜沉舟的氣魄,就要沿著老天給的這條路再殺自己一次。
“我乃渝州齊惠連,我教過太子。我把畢生所學(xué),全都教于你——好不好?”
沈澤川看到的是生路,那不僅僅是能跪著喘息的生路,還是能站起來的生路。貴胄就贏定了嗎?齊惠連跪下去的那一刻就是決然地改變,他比任何人,甚至比沈澤川還要早的打碎了那層墻壁。
齊惠連是帝師,他只會教走向那個位置的人。他向沈澤川伸出手,不僅僅是因為走投無路,還因為這是太傅最瘋狂的謀算。
“先生授我以詩書,我為先生殺宿仇?!?
沈澤川的恨散在闃都里,那是模糊的,數(shù)不清的幽光,是齊惠連靠著“宿仇”兩個字把它們凝聚起來。蘭生玉階淡然之,舟渡苦海驅(qū)無涯,齊惠連鑄就了沈蘭舟,他把鋒利的沈澤川壓回鞘中,要把那些支撐沈澤川活下來的自憤抹殺干凈。他要輔正沈澤川的道路,讓沈澤川真正地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