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一到,端州城內的氣氛驟變。街巷間布滿了士兵,守備軍跟禁軍交替巡防,四門緊閉,隨處是軍靴和佩刀的鏗鏘聲。府內氛圍沉重,近衛(wèi)們枕戈待旦,不敢再有絲毫松懈。
蕭馳野蹲在歷熊跟前,問:“你認得?”
歷熊面部受傷,敷著藥,回答:“認得,是四腳蛇,他們喝格達勒的奶,很臭?!?
蕭馳野皺起眉,道:“不是蝎子?”
“以前,以前是蝎子,”歷熊講得急,有點磕巴,“后來就變成蛇了?!?
丁桃聽得一頭霧水,說:“什么以前是后來不是?”
“他們是四腳蛇,”歷熊拍著自己的胳膊,“我大哥跟他們講過話,他們跟海,?!彼挥浀煤H展诺拿?,“跟海不一樣,不是牛羊?!?
蝎子在十二部眼中是格達勒的牛羊,地位低賤。
蕭馳野想起了卓力,卓力也是四腳蛇,但是卓力有明顯的邊沙特征,如此看來,四腳蛇還是蝎子,只是換了種稱呼。
“四腳蛇,”蕭馳野抬眸看著歷熊,猜測道,“四腳蛇是阿木爾的蝎子,所以他們比阿赤、海日古地位更高。”
歷熊豎起拇指,高興地說:“對,他們有地,可以跑馬,”他說著又悶悶不樂,“他們都壞得很,愛打人,不跟蝎子玩,比蝎子貴。”
蕭馳野抵著骨扳指,輕輕轉動。
哈森死了不到三日,阿木爾的四腳蛇就出現(xiàn)在庭院里。他們到底是跟著卓力那支隊伍來的,還是原本就在這里?
“你做得好,”蕭馳野抬手,拍了拍歷熊的腦袋,“在這里守著府君,二爺給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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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種事情上素來嚴謹,”喬天涯發(fā)都沒干透,就到了獄內,“今日怎么會有如此疏忽?”
費盛端詳著尸體,聞?chuàng)u頭,說:“刺客長著大周臉,把地方話講得比你我還順溜,”他側過頭,“他們還有戶籍憑證?!?
喬天涯翻看著尸體。
沈澤川建立中博黃冊,每家每戶都籍可查,如果這些刺客連戶籍都有,說明他們很可能比沈澤川更早埋伏在中博。
“這就難辦了,”喬天涯沉聲,“藏在人群里根本分辨不出來?!?
“要說破綻,只有一個,”費盛虛點了點尸體的手臂,“文身?!?
喬天涯目光下移,果然在尸體的臂側看到了四腳蛇文身。
“當初主子為了排查蝎子,讓各地衙門記錄了有文身者的姓名,”費盛抱臂,“我已經傳書給敦州的余小再,如果沒有這兩個人的姓名,那他們就是城破時混進來的?!?
喬天涯頷首,在收手時看向費盛,面上沒有笑容,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作為潛入的刺客,身上帶著如此明顯的標記干什么?”
他們都是錦衣衛(wèi),深諳偽裝的必要性。蝎子有必須帶文身的理由,那比蝎子地位更高的四腳蛇何必呢?
費盛眼神凝重,輕“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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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川申時醒了一回,蕭馳野把藥給喂進去。沈澤川燒得腦袋昏沉,他能聽見蕭馳野說話,但是聲音忽遠忽近。
“蘭舟……”蕭馳野說著什么,撥開了沈澤川頰邊的發(fā)。
沈澤川透不過氣似的輕喘,含著勺子,把最后一口咽掉。蕭馳野用浸濕的帕子給他擦汗,他偏頭,鼻尖蹭到蕭馳野纏著紗布的掌心,嘴唇翕動。
蕭馳野垂首來聽。
“帕子,”沈澤川辭顛倒,“我的。”
“在我這里,”蕭馳野空出的手蓋住他濕透的手掌,“好了就給你?!?
沈澤川病得不清醒,在疼痛里隱約嗚咽了兩聲。
蕭馳野整個人都趴到了枕邊,哄道:“真給你?!?
沈澤川不信,他掙扎般的皺起眉,半斂的眼眸里流露出難過,埋進蕭馳野掌心里。蕭馳野的心就被他這么揉捏,垂頭抵著他的鬢,貼著他的汗。
沈澤川舌尖滿是苦味,半睜的眼睛看到的都是光怪陸離的景象,只有蕭馳野的味道包圍著他,讓他仿佛漂浮在草浪間。他用很小的聲音喊:“蕭二?!?
蕭馳野親他,用很沉的鼻音回到:“嗯?!?
沈澤川幾次皺眉,斷續(xù)地說:“我想……吃糖……”
蕭馳野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些許,起身給他兌蜂蜜水。沈澤川只喝了兩勺,舌尖沾著甜味就好了。蕭馳野又把帕子淘了一遍,給他把頸子間的汗擦了,摸著燒似乎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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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里的先生們坐立不安,煙槍嗆得滿屋都是味,到了亥時也沒人起身,連飯也忘了吃,所有心都系在府君身上。
“這些大夫都不管用,”澹臺虎坐在椅上,對孔嶺說,“先生看,要不然我馬上策馬出城,去敦州再找找?”
高仲雄談虎色變,趕緊擺手,道:“不成,今日那刺客可是來歷清晰,真的有細作,誰都分不清楚哪!”
孔嶺愁眉不展。
一屋子的人再度陷入沉默,不多時,聽著屋外又下起了雨。近衛(wèi)們冒雨輪值,深夜點起的燈籠把府內各條道路都照得亮,不給任何人可趁之機。
戰(zhàn)后大伙兒都沒怎么休息,過了丑時,身子弱的就熬不住了,斜在椅子里打盹兒,睡又不敢睡著,就這樣吊著。
姚溫玉入屋時摘掉了風領,四輪車的聲音驚醒了好幾個人。他把風領疊放在腿上,溫聲說:“二爺在此,府君必定無恙。我知道諸位先生心急如焚,但是眼下戰(zhàn)事才歇,各州衙門的案務都堆積起來,等到府君醒了再辦,那不妥當。成峰和神威在此守候即可,其余人先回去休息吧。明早案務要正常處理,小務便宜行事,大事拿捏不定,就呈遞偏廳,我們共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