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見大家都表了態(tài),并沒有什么新東西,便說,那好,我來歸納一下。第一,關(guān)于柳泉市,就按公安廳的意見辦,已經(jīng)查明了的,夠刊罰的,交給檢察院起訴,不夠刊罰的,由柳泉市公安局按照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處理。個別沒有查清的或者有疑點的,由公安廳決定,酌情處理。第二,各市公安局的專案小組,暫停工作,相關(guān)人員歸位,將主要精力,放在日常工作以及當(dāng)前的防汛減災(zāi)工作中去。第三,相關(guān)公安局長,各回各的崗位吧。目前防汛減災(zāi)工作的任務(wù)非常繁重,公安局長,要盡快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第四,必須強調(diào),掃黑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工作,目前只是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還沒有取得根本性勝利。各市州縣公安局,務(wù)必高度重視這項工作,做到有黑必掃,逢黑必辦,決不姑息。對這幾條,同志們都有些什么意見?每位常委都表態(tài)了,歸納起來就只一句話,同意。唐小舟看出來了,這個結(jié)論對于大多數(shù)常委來說,下得極其勉強。他們心里是有不同意見的,有些人是不想讓趙德良太難堪,另一些人,恐怕不會就這么輕易放過此事吧。趙德良說,那好,開鴻同志草擬一個決定,以省委的名義發(fā)下去。余開鴻問,發(fā)到哪個級別?趙德良說,發(fā)到市委以及相關(guān)廳局一級吧,各市公安局,由政法委和公安廳根據(jù)省委精神進行安排,我們就不必給他們發(fā)文件了。丁應(yīng)平問,掃黑工作取得階段性勝利,是不是需要宣傳方面配合一下?趙德良說,宣傳就算了。當(dāng)前的首要任務(wù)是防汛減災(zāi)。不要把這個主題沖淡了。唐小舟想,果然收了。這個結(jié)果,早在幾個月前,他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同時,他也為此憂心忡忡,表面上看,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問題在于,趙德良想這么過去,別人也這么想嗎?如果有人不想劃上句號,而想借機生事的話,會生出什么事來?進入七月之后,防汛工作更加嚴峻,江南省有一湖三江四水,一湖是岳衡湖,三江分別是長江、雍江和柳江,四水是境內(nèi)的四條支流。因為連日暴雨,江水漲猛,各地段水位嚴重超警戒線,整個江南省,四處告急。省委省政府所有領(lǐng)導(dǎo),全部下到杭洪前線現(xiàn)場指揮,趙德良留余開鴻和侯正德守在家里,他帶著唐小舟去了岳衡湖。枯水季節(jié),岳衡湖湖面都有二千多平方公里,現(xiàn)在,湖面面積,已經(jīng)超過了四千平方公里。湖區(qū)沿線,被劃分成了幾十個責(zé)任區(qū)。每個責(zé)任區(qū),又劃分了責(zé)任段,其中有十幾段,屬于歷史上的高險段。那段時間,趙德良幾乎每天都呆在沖鋒舟上,一會兒跑到這個責(zé)任段指揮,
一會兒又跑到那個責(zé)任段查看險情。整個岳衡湖建立了一個總指揮部,趙德良幾乎沒有在總指揮部里呆過。唐小舟不得不緊緊地跟著趙德良,最讓他心驚肉跳的是乘沖鋒舟。倒不是他自己怕有危險,而是必須保證趙德良的絕對安全,隨時做好為趙德良棲牲自己的準備。那幾天,因為精神高度緊張,晚上做夢,自己都是在沖鋒舟上。洪峰過去后,長江的水位開始下降,警戒已經(jīng)解除,但是,江水仍然很滿,為了不給長江造成壓力,沿線各湖區(qū)排洪按照國家防總的統(tǒng)一部署進行,任何單位都不能自行其事,如此一來,岳衡湖的水位并沒有下降,壓力未能解除。趙德良絲毫不敢松懈,仍然帶著唐小舟在湖區(qū)走動,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的隱患。正在此時,唐小舟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余開鴻。余開鴻問,趙書記在你身邊嗎?唐小舟說,在。余開鴻說,你把電話給趙書記。趙德良接過電話,表情顯得很凝重,一直是嗯嗯嗯地答應(yīng),并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掛斷電話后,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去準備一下,我們趕回去。唐小舟暗吃一驚,現(xiàn)在趕回去?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呀。他問,吃了晚飯就走嗎?趙德良說,不吃了,你去找點東西,我們在路上吃吧。唐小舟再次驚了一下,什么事這么急?這里是湖區(qū),路況不好,需要五個小時左右,才能繞上高速公路,上了高速,還需要三個小時才能到達省城外圍,進城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氐郊遥M不是凌晨三四點了?難道還有比杭洪更大的事嗎?當(dāng)晚將趙德良送達后,他很想給侯正德打個電話問一問情況,再一想,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鐘,把人家從床上叫起來,太不人道了。唐小舟并沒有回家,住在趙德良那里。一大早,趙德良還沒有起床,他便爬起來,捂著話筒,給侯正德打電話。侯正德說,好像是北京有個調(diào)查組下來了,具體情況,我不是太清廷。唐小舟不甘心,問道,北京的調(diào)查組?有說法嗎?侯正德說,我聽韋成鷗冒了一句,說是來調(diào)查掃黑行動的。好像有人把這事捅到上面去了。唐小舟心里一涼,暗想,難道真的出招了?這一招夠每夠絕,可算是一劍封喉呀。
唐小舟已經(jīng)意識到,這是繼自然洪峰之后的一次政治洪峰。難怪當(dāng)初趙德良那么長時間下不了掃黑的決心,此事竟然如此兇險,官場的水,實在太深了。趙德良之所以猶豫,正在于看到了今天可能存在的危機吧?這恰好說明,趙德良這個人,實在是太有遠見了。通過電話,唐小舟迅速洗漱,然后候著趙德良,并且小心地觀察他,希望從他的表情、行為等方面,判斷出他對此次調(diào)查組進駐的態(tài)度以及做法??墒?,趙德良顯得異常平靜,仍然是一早出門鍛煉身體,唐小舟隨行。在這方面,侯正德不如唐小舟。唐小舟是從早晨六點鐘起,便跟著趙德良,侯正德并沒有過來陪同趙德良鍛煉,通常是趙德良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侯正德和馮彪才會到達。今天情況略有不同,馮彪長時間開車,十分疲勞,昨晚分別時,趙德良已經(jīng)吩咐過他,早晨他將步行上班,不用來接。侯正德并不清廷趙德良昨天半夜時回來了,早晨接到唐小舟的電話后才知道此事,所以急急地趕了過來。到達時,趙德良和唐小舟剛剛晨運結(jié)束?;氐阶〉兀w薇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趙德良看到侯正德,主動說,正德來了?吃早餐沒有?一起吃。侯正德說已經(jīng)吃過了。唐小舟便陪著趙德良一起吃早餐。這件事,令侯正德羨慕不已,要知道,陪一號首長吃早餐,那可是一種待遇,這種待遇,自己是沒法得到的,整個江南省,大概也沒幾個人能夠享受這種待遇。侯正德也因此看出,唐小舟在趙德良身邊的地位,絕對不是其他人可比。趙德良一邊吃早餐,一邊問侯正德,正德,這段時間,沒什么特別的事吧?唐小舟知道,趙德良這是無話找話。他雖然好幾天不在省委,省里一天好多次電話電報以及其他方式向他匯報。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能有什么大事?侯正德并不完全明白這一點,竟然向他匯報了一大堆。一旁的唐小舟看著心急,暗想,都是些什么雞毛蒜皮,這也值得說?吃過早餐去上班,趙德良獨自在前面走,侯正德和唐小舟在后面跟著。唐小舟仔細觀察趙德良走路的步幅身態(tài),步幅還是那么細碎,每一次向前伸腳的時候,腳尖微微有點外八,有種京劇中小生邁著方步的感覺。他的雙手還是向后擺動,手掌一如既往地像鳴璞一般在后背翻動,顯得那么自如那么淡然又是那么自信,絲毫看不出他正面臨巨大壓力。掃黑行動雖然停止了,唐小舟的職位并沒有確定,侯正德仍然跟著趙德良,
所坐的也是唐小舟以前的辦公室。如此一來,唐小舟在三樓就沒有位置了。好在他是一處處長,在二樓還有一個位置。陪著趙德良在三樓轉(zhuǎn)了一圈,感覺沒什么特別的事,唐小舟回到二樓,坐下來,打開報紙,看著上面的標題。報紙上全是杭洪的消息,軍民杭洪的大幅照片,領(lǐng)導(dǎo)人的視察,杭洪中涌現(xiàn)的各種英雄事跡。再沒有一個字提到掃黑,更不可能提到北京調(diào)查組的事??粗鴪蠹?,唐小舟心里覺得好笑,媒體做的是新聞,可這里登出來的東西,對老百性確實算是新聞,對于官場尤其是官場核心來說,全都是舊聞,一點新的感覺都沒有。所有新聞,就像防洪大堤的管涌一樣,全都隱藏在下面,不到總暴發(fā)的時候,你根本看不出來。以前自己還一門心事為這個新聞事業(yè)而奮斗,可他又哪里料到,這個所謂的新聞事業(yè),其實是在拾人牙慧,是在炒剩飯?韋成鷗進來了。他并沒有敲門,腳步放得很輕,進門之后,還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將門小心地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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