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董承等問馬騰曰：“公欲用何人？”馬騰曰：“見有豫州牧劉玄德在此，何不求之？”承曰：“此人雖系皇叔，今正依附曹躁，安肯行此事耶？”騰曰：“吾觀前日圍場之中，曹躁迎受眾賀之時，云長在玄德背后，挺刀欲殺躁，玄德以目視之而止。玄德非不欲圖躁，恨躁牙爪多，恐力不及耳。公試求之，當(dāng)必應(yīng)允?！眳谴T曰：“此事不宜太速，當(dāng)從容商議?！北娊陨⑷?。次日黑夜里，董承懷詔，徑往玄德公館中來。門吏入報，玄德迎出，請入小閣坐定。關(guān)、張侍立于側(cè)。玄德曰：“國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背性唬骸鞍兹粘笋R相訪，恐躁見疑，故黑夜相見?！毙旅【葡啻３性唬骸扒叭諊鷪鲋?，云長欲殺曹躁，將軍動目擺頭而退之，何也？”玄德失驚曰：“公何以知之？”承曰：“人皆不見，某獨見之?！毙虏荒茈[諱，遂曰：“舍弟見躁僭越，故不覺發(fā)怒耳?！背醒诿娑拊唬骸俺⒊甲樱舯M如云長，何憂不太平哉！”玄德恐是曹躁使他來試探，乃佯曰：“曹丞相治國，為何憂不太平？”承變色而起曰：“公乃漢朝皇叔，故剖肝瀝膽以相告，公何詐也？”玄德曰：“恐國舅有詐，故相試耳?！庇谑嵌腥∫聨гt令觀之，玄德不勝悲憤。又將義狀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車騎將軍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長水校尉種輯；四，議郎吳碩；五，昭信將軍吳子蘭；六，西涼太守馬騰。玄德曰：“公既奉詔討賊，備敢不效犬馬之勞。”承拜謝，便請書名。玄德亦書“左將軍劉備”，押了字，付承收訖。承曰：“尚容再請三人，共聚十義，以圖國賊，”玄德曰：“切宜緩緩施行，不可輕泄。”共議到五更，相別去了。
玄德也防曹躁謀害，就下處后園種菜，親自澆灌，以為韜晦之計。關(guān)、張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學(xué)小人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倍四瞬粡?fù)。
一日，關(guān)、張不在，玄德正在后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shù)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毙麦@問曰：“有甚緊事？”許褚曰：“不知。只教我來相請?！毙轮坏秒S二人入府見躁。躁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得玄德面如土色。躁執(zhí)玄德手，直至后園，曰：“玄德學(xué)圃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無事消遣耳?！痹暝唬骸斑m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娛柯勚诮陨?，由是不渴。今見此梅，不可不賞。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毙滦纳穹蕉āｋS至小亭，已設(shè)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對坐，開懷暢飲。酒至半酣，忽陰云漠漠，聚雨將至。從人遙指天外龍掛，躁與玄德憑欄觀之。躁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詳?！痹暝唬骸褒埬艽竽苄?，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nèi)。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dāng)世英雄。請試指之。”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躁曰：“休得過謙?！毙略唬骸皞溥抖鞅樱檬擞诔?。天下英雄，實有未知?！痹暝唬骸凹炔蛔R其面，亦聞其名。”玄德曰：“淮南袁術(shù)，兵糧足備，可為英雄？”躁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躁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zhèn)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躁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毙略唬骸坝幸蝗搜獨夥絼?，江東領(lǐng)袖——孫伯符乃英雄也？”躁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為英雄乎？”躁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躁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不知?！痹暝唬骸胺蛴⑿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毙略唬骸罢l能當(dāng)之？”躁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躁耳！”玄德聞，吃了一驚，手中所執(zhí)匙箸，不覺落于地下。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痹晷υ唬骸罢煞蛞辔防缀酰俊毙略唬骸笆ト搜咐罪L(fēng)烈必變，安得不畏？”將聞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躁遂不疑玄德。后人有詩贊曰：“勉從虎袕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應(yīng)變信如神?！?
天雨方住，見兩個人撞入后園，手提寶劍，突至亭前，左右攔擋不住。躁視之，乃關(guān)、張二人也。原來二人從城外射箭方回，聽得玄德被許褚、張遼請將去了，慌忙來相府打聽；聞?wù)f在后園，只恐有失，故沖突而入。卻見玄德與躁對坐飲酒。二人按劍而立。躁問二人何來。云長曰：“聽知丞相和兄飲酒，特來舞劍，以助一笑?！痹晷υ唬骸按朔区欓T會，安用項莊、項伯乎？”玄德亦笑。躁命：“取酒與二樊噲壓驚?！标P(guān)、張拜謝。須臾席散，玄德辭躁而歸。云長曰：“險些驚殺我兩個！”玄德以落箸事說與關(guān)、張。關(guān)、張問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學(xué)圃，正欲使躁知我無大志；不意躁竟指我為英雄，我故失驚落箸。又恐躁生疑，故借懼雷以掩飾之耳?！标P(guān)、張曰：“兄真高見！”
躁次日又請玄德。正飲間，人報滿寵去探聽袁紹而回。躁召入問之。寵曰：“公孫瓚已被袁紹破了?！毙录眴栐唬骸霸嘎勂湓??！睂櫾唬骸碍懪c紹戰(zhàn)不利，筑城圍圈，圈上建樓，高十丈，名曰易京樓，積粟三十萬以自守。戰(zhàn)士出入不息，或有被紹圍者，眾請救之。瓚曰：‘若救一人，后之戰(zhàn)者只望人救，不肯死戰(zhàn)矣。’遂不肯救。因此袁紹兵來，多有降者。瓚勢孤，使人持書赴許都求救，不意中途為紹軍所獲。瓚又遺書張燕，暗約舉火為號，里應(yīng)外合。下書人又被袁紹擒住，卻來城外放火誘敵。瓚自出戰(zhàn)，伏兵四起，軍馬折其大半。退守城中，被袁紹穿地直入瓚所居之樓下，放起火來。瓚無走路，先殺妻子，然后自縊，全家都被火焚了。今袁紹得了瓚軍，聲勢甚盛。紹弟袁術(shù)在淮南驕奢過度，不恤軍民，眾皆背反。術(shù)使人歸帝號于袁紹。紹欲取玉璽，術(shù)約親自送至，見今棄淮南欲歸河北。若二人協(xié)力，急難收復(fù)。乞丞相作急圖之?！毙侣劰珜O瓚已死，追念昔日薦己之恩，不勝傷感；又不知趙子龍如何下落，放心不下。因暗想曰：“我不就此時尋個脫身之計，更待何時？”遂起身對躁曰：“術(shù)若投紹，必從徐州過，備請一軍就半路截?fù)?，術(shù)可擒矣?！痹晷υ唬骸皝砣兆嗟?，即便起兵。”次日，玄德面奏君。躁令玄德總督五萬人馬，又差朱靈、路昭二人同行。玄德辭帝，帝泣送之。
玄德到寓，星夜收拾軍器鞍馬，掛了將軍印，催促便行。董承趕出十里長亭來送。玄德曰：“國舅寧耐。某此行必有以報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負(fù)帝心?！倍朔謩e。關(guān)、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乃籠中鳥、網(wǎng)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wǎng)之羈絆也！”因命關(guān)、張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