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臺罕見地穿了條長衫,絲綢料子很薄,下樓梯時兩片衣角輕輕擺動,他停在最后一階,目睹許赫從唐德音的書房走出來。
前些日子對他點(diǎn)頭哈腰的狗,此刻瞥他一眼,噙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大步離開了。
孟春臺覺得空氣悶窒,喘不過氣來,解開頸間的襟扣走入客廳。咖啡壺空著,沒有仆人來伺候,管家也對他視若無睹。
他被軟禁了,五六天沒有出門,今日是第一次下樓。
地幔鐘嗒嗒地響,孟春臺盯著秒針在表盤上一圈圈游走,廣州的一切光景在他腦海閃爍,直到書房的門再次打開,思緒戛然而止。
唐德音款步走出,看上去依然儒雅親和。孟春臺從鼻孔里飄出一聲哼笑,既笑唐德音虛偽過了頭,更笑他自己蠢笨。
落了座,唐德音將長衫的前擺在二郎腿上搭好,兩手交握著,指腹來回摩挲瑩潤透光的翡翠扳指。
比起滿屋子華貴的舶來品,唐德音貌似更喜歡中國的古玩,尤其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孟春臺暗自想,所以他這次的投奔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忽然,唐德音開了口:“這枚扳指,是三年前你父親送給我的?!?
孟春臺懶倚著團(tuán)枕,眼皮都不抬一下,說:“你一直戴著?”
“是,日日都戴著。”唐德音道,“自那之后,再沒尋到過這樣的好翡翠。”
孟春臺的父親最喜翡翠,簡直入了迷,珍藏的物件兒足有百件,北平城早已傳遍了,老爺子臨終前傳給他的寶貝就是一件無價翡翠。
把一個家破人亡的紈绔誘入死角,當(dāng)孟春臺得知唐德音就是他的債主,便徹底懂了對方的目的。
“舅父。”孟春臺輕佻地叫了一聲,“你聽過綠寶兒嗎?”
唐德音倏地看他,慈藹的面目下裂出一絲精明,回答:“略有耳聞?!?
孟春臺賣關(guān)子地不往下說,又道:“四通八達(dá)的廣州城,都找不出一塊你滿意的翡翠?不過呢,你這枚扳指也稱不上極品。”
唐德音笑了笑,說:“廣州怎能和北平相比?!?
“北平也沒什么好得意的。”孟春臺微仰著臉,像回憶一件久遠(yuǎn)的事情,“北平有紫禁城,紫禁城才值錢。”
唐德音攥住了手:“如今紫禁城也沒了?!?
孟春臺斜眸,肆無忌憚地看過去,玩味地說:“可紫禁城的寶貝還有?!?
二人的對話蒙著一層薄透的油紙,誰也不捅破,但都知曉彼此的暗示,壓下了心頭的興奮,唐德音發(fā)覺他在被孟春臺牽著鼻子走。
拳頭一松,唐德音將話鋒扭轉(zhuǎn),說:“好外甥,欠下的巨債有什么打算?”
孟春臺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橫尸街頭?沉尸大海?他掏出懷表,打開又合上地玩弄了幾次,感覺陶素宜放學(xué)快到家了。
他沒有理會唐德音的威脅,折回最初的問題,答道:“紫禁城往外運(yùn)東西,要通過層層關(guān)卡,萬不可走漏風(fēng)聲,運(yùn)出的物件兒也不能直呼其名?!?
唐德音靜等著他說下去。
孟春臺粲然一笑:“舅父,坐這兒半晌,我已渴極了。”
唐德音忍下三分慍怒,命老仆準(zhǔn)備茶水,等孟春臺慢條斯理地飲下半杯,說:“其中極品的翡翠,就喚作’綠寶兒’?!?
唐德音道:“三年前在北平小住,似乎不曾聽你父親這樣說過。”
“那是自然?!泵洗号_一哂,“舅父,你一個遠(yuǎn)房外戚,不會指望我爹贈你的扳指有多高格吧?”
唐德音保持著風(fēng)度:“那也是難得的上品?!?
孟春臺把音調(diào)放輕、放緩,一字一句地說:“這樣的上品有百余件,可紫禁城里稀世的綠寶兒,我孟家可就一件?!?
指尖在白瓷杯沿兒上滑動,沾了一片蒼翠的茶葉。
手心泛著水光,早已暗暗的汗?jié)窳恕?
畫面定格,待秒數(shù)走完,瞿燕庭出聲說:“停,過了。”
陸文立刻脫下長衫,他好動,穿這種衣服覺得渾身難受,助理遞過來冰咖啡和降溫貼,他鼓搗著走向監(jiān)視器,看拍攝的效果。
瞿燕庭大概適應(yīng)了廣州的暑夏,穿著牛仔長褲也能安然處之,片段回放完,他舉著小風(fēng)扇給陸文吹風(fēng)。
“怎么樣?”每次和余孝卿拍完對手戲,即使過了,陸文也會再三確認(rèn)。
瞿燕庭說:“挺好的,還沒到劍拔弩張的時候,基調(diào)處理得不錯?!?
陸文這才敢滿足:“孟春臺的性格跟我太不一樣了,你說他廢吧,他也有點(diǎn)心思,明明不怎么沖動,還能一次次完美墮落?!?
瞿燕庭問:“那你啥性格?”
“跟他相反吧?!标懳奈镏Х?,“我沒什么心眼兒,但是有能力,平常挺沖動的吧,卻每次都能閃避風(fēng)險,啊?!?
“啊是什么?”
“是省略句,啊,我真是個幸運(yùn)兒?!?
瞿燕庭拿開喇叭,否則怕笑聲傳遍片場,屏幕靜止在最后一幀畫面,他說:“你這手汗是熱的?”
陸文點(diǎn)點(diǎn)頭:“是不是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