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郁掩上門,悄悄踏進(jìn)來,猶豫了一番,終究坐在齊嫣對面,同她開口道,“夫人,我……我有事情想同你商議……”
齊嫣的目光從兒子身上拔開,笑容淺淺看向謝青郁,“夫君有話便說,妾身聽著?!?
她多年如一日,溫婉柔順不改,無論謝青郁跟她說什么,提什么無禮的要求,她都是這樣溫柔靜好,好像天生一副好脾氣。
謝青郁溫軟,她看起來比他更溫軟。
謝青郁放在膝上的手微微縮緊,“此事非同小可……”
“嗯,我相信夫君做事都是有決斷的,妾身都聽夫君的。”齊嫣點(diǎn)點(diǎn)頭,眉眼彎彎,將話又推回了謝青郁身上。
謝青郁一時間覺得十分無力,他分明都說了,這件事非同小可,她竟還是這樣渾不在意,萬事都聽他做主的樣子。
“衛(wèi)澧往鮮卑發(fā)兵了,我想助他一臂之力。”謝青郁纖長的睫毛微顫,下意識打量齊嫣的神色。
她笑容依舊,好像他剛才說的不是要動用雍州的軍隊,而是跟她商量明天晚上吃什么那么簡單。
“嗯?!饼R嫣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臨了貼心地囑咐一句,“那夫君千萬小心。”
謝青郁俊美無儔的臉上意外露出一道裂縫,手指縮緊又松開,松開又縮緊,他深吸一口氣,又重復(fù)一遍,“我說是襄助衛(wèi)澧,不一定會在此事中得什么好處?!?
她怎么能是這種反應(yīng)呢?
齊嫣不明白為什么他又要重復(fù)一遍,難道是她剛才的回答不夠善解人意?她仔細(xì)想了想,沒有呀,她的回答堪稱賢妻良母典范,既做足了百依百順,又彰顯了自己對他的關(guān)切,他還有什么不滿意?
她只好又補(bǔ)充了幾句,“夫君打算幾時出發(fā)?我好提前為你收拾行李,家里你放心便是,我會照顧好玉麟的?!?
謝青郁忽然從心底涌上一股無力感。
齊嫣這樣溫婉賢惠好嗎?捫心自問,是好的,再好不過的。
這些年她外擅交際,內(nèi)主中饋,無一不是游刃有余,任誰都挑不出錯來。上順公婆,下育子嗣,對他更是百依百順善解人意,甚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線女紅她樣樣都會,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完美的媳婦兒了。
但他總是沒由來的覺得不對。
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齊嫣都是一副模樣。她看他的眼睛都在發(fā)光,無時無刻都充滿了傾慕,任誰看了都覺得是愛他崇拜他,就連謝青郁自己一開始也是這么覺得。
但時間久了,她好像一直維持著那個距離,謝青郁有時候想同她再進(jìn)一步,她卻用這種一成不變的態(tài)度在兩個人之間筑起了高墻,任憑謝青郁怎么交流相處,她都是這樣,讓人有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
愛和不愛,他還是能感受清楚的,齊嫣好像只是在扮演一個愛他的角色。
真正的愛絕對不是像她這樣不吵不鬧,無條件退讓包容。
“夫君還有什么要說的嗎?”齊嫣察覺謝青郁臉色并不好,可能還是她剛才的話沒說到他心坎兒里去?
“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夫君做事自然有你的考量。”齊嫣用最爛熟于心的話回復(fù)。
她借了謝青郁的勢,報復(fù)了她的生父一家;謝青郁正需要一個不吵不鬧什么都會的妻子,她正好能做到,也算報答。
謝青郁扯了扯嘴角,心里跟墜了一塊兒大石頭似的。
他在跟齊嫣說這件事之前,甚至都自作多情地設(shè)想了許多她此事的反應(yīng)。
諸如震驚錯愕、諸如不舍流淚,但是都沒有……
他甚至還擔(dān)心因為她小心眼兒,吃醋以為他是因為趙羲姮的原因才幫助衛(wèi)澧的。
謝青郁這一瞬間是想奪門而出的,但總覺得有些想說的話不說,他心里憋得慌,“我襄助衛(wèi)澧,沒有別的意思,惠武皇帝與父親有結(jié)拜之誼,我既作為世侄,幫他報仇是應(yīng)該的,當(dāng)年之事,我很對不起陛下臨終囑托,并非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齊嫣靜靜聽完,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謝青郁既是不甘心又是難過,但他已經(jīng)提示到這種地步,她依舊無動于衷,齊嫣的心難道真是石頭做的嗎?這么多年了他都捂不熱。
“齊嫣……”這么多年,謝青郁還是第一次喚齊嫣的全名。
齊嫣心中忍不住一激靈。
謝青郁深邃而憂郁的目光中,充斥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齊嫣,等我回來,咱們好好談?wù)劙??!敝x青郁拂拂袖子,凝眉離去。
齊嫣忍不住眉頭深鎖,謝青郁最近是越來越難懂了,他到底有什么想說的想要的,或者要她怎么表現(xiàn),就不能透個口風(fēng)嗎?她也好照著做。
“阿娘!你看我好不好看?”四歲的謝玉麟突然喊道。
齊嫣心里發(fā)毛,剛才她跟謝青郁說話的時候,好像太安靜了,謝玉麟一安靜下來,指定沒什么好事兒。
她匆匆沿著聲音傳出的地方走去,只見謝玉麟笨拙地學(xué)著平日里她梳妝的樣子,在頭上別了花,腮上擦了酡紅的胭脂,然后問她,“阿娘,你看我好不好看?”
齊嫣忍不住扶額嘆息,蹲下來沖他招手,將他臉上的胭脂擦掉,絹花摘下,嗔道,“以后不許亂動這些東西了。”
她面對謝青郁時沉靜的宛如一潭死水,現(xiàn)在這潭死水,面對著孩子的時候,才變得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