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樂天把打好的飯放在餐桌上,他聽父母的話,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用自帶的碗筷吃飯。
林其樂端著餐盤在他對面坐下了,也不理會周圍那些起哄的雜音。林其樂生硬地說:“哇,他好厲害?!?
馮樂天試探道:“林同學,你和蔣嶠西……”
林其樂說:“我和他做過兩年小學同學,后來就不認識了?!?
馮樂天一愣:“哦……”
六月末,林其樂正專心準備期末考試,學校表彰欄里果然傳出消息。
2006年全國高中數(shù)學聯(lián)賽省內(nèi)初賽成績揭曉,省實驗高中百余名同學通過選拔,正式進入復賽。其中,高一21班學生蔣嶠西、高二5班學生王澍然等十一人獲得省一等獎,獲特別表彰。
七月中旬,電建公司“老群山基地”的幾個家庭聚到一起,在總部小區(qū)附近一家酒樓訂了個包間。正巧蔡岳蔡經(jīng)理結(jié)束了手頭的工地項目,短暫調(diào)回了省城,而蔣政蔣經(jīng)理也正式升任集團二把手,多的是事情可以慶祝。
蔡經(jīng)理站起來,第一個舉杯:“今天呢,我們四個老朋友家庭聚在一起!給我們當年的群山小財神,林櫻桃!開一個歡迎會!櫻桃下學期要回總部來住了,你們幾個小朋友要好好團結(jié)。還有就是,就是這個余樵,啊,在學校當選了這個,vip!”
“mvp!”蔡方元坐在旁邊說,嫌棄他爹,“還mp3呢……”
“杜尚,也要表揚啊,”蔡經(jīng)理大事做慣,不拘小節(jié),接著挨個兒點名,“在咱們總部建行門口,撿了個兩萬塊錢的錢包啊!拾金不昧!這是咱們?nèi)荷焦さ氐谝粋€登上報紙的孩子,都知道是咱們電建出來的!”
林其樂坐在杜尚旁邊兒,和余樵一起使勁兒起哄鼓掌。
杜尚怪不好意思的,他問:“櫻桃你那小貓呢?”
林其樂這才發(fā)現(xiàn)懷里貓跑了,她趕忙掀起桌布到下面去找。
“最后是這個,犬子蔡方元,”蔡叔叔腳上穿著雙锃亮的皮鞋,從桌布底下能看到,“在省里的,這個中學生計算機大賽里,獲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獎。有點天賦,但是不能驕傲??!”
林其樂趴在桌下,小聲說:“咪咪……咪咪!”她試著學貓叫:“喵~”
蔡經(jīng)理的發(fā)接近尾聲了,這時他突然想起來。“哦對,差點忘了,還有個大獎?。≡蹅冞@個,蔣經(jīng)理家的公子,蔣嶠西,總部有名的大才子!全省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蔣經(jīng)理,你這到底是什么福氣,生了這么一個天降文曲星??!”
蔣經(jīng)理笑著擺手,但看得出來,他心情還挺不錯的。
林電工問:“嶠西呢,怎么沒過來?”
蔣經(jīng)理對老鄰居說:“上他那個奧數(shù)班去了。”
“還上?。俊庇喟嚅L在對面問。
四年了,蔣經(jīng)理家孩子這個奧數(shù)班上得真是風雨兼程。
“不是都考完了嗎?”他問。
“余叔叔,那是初賽,”蔡方元在旁邊解釋道,“九月他還得接著考復賽?!?
“還有復賽?”余班長剝了個花生,“你……方元你怎么沒考啊,你不是也一塊兒學嗎?!?
蔡方元趕緊撇清:“拉倒吧,誰高一考去??!我們都高二才考,高二都不一定能考上!”
“那時間還挺緊張的啊,”林電工坐在蔣經(jīng)理身邊說,“整個暑假又得去學了?”
“讓他學去吧,”蔣經(jīng)理嘴上還笑著,眉頭卻皺起來了,酒杯和蔡經(jīng)理一碰,他已經(jīng)喝上了,“來幾位老弟,咱喝一個!”
大人們在桌上喝酒,小孩們放了暑假,也終于可以放開玩兒了。林其樂將要回本校,高一升高二,昔日“小四|人幫”全選理科,說不定還真能分到同一個班去。
蔡方元在桌子底下玩psp,林其樂摟著貓坐在旁邊看。蔡方元說:“沒玩兒過吧?!?
林其樂說:“沒有!”
蔡方元按著游戲機,轉(zhuǎn)頭瞥了林其樂一眼。
當年在群山上小學時,他記得林其樂特愛穿花裙子,愛穿紅色小皮鞋,愛打扮,小小年紀每天換頭花,特臭美,愛顯擺。
怎么長大以后來了省城,反倒開始穿寬大的運動服,清湯掛面似的頭發(fā),隨便一扎,出門連個發(fā)卡都不戴了。
“林櫻桃,我看你在南校快變成土老帽兒了?!辈谭皆f。
林其樂瞪他,那大眼睛一瞪人頗有威嚴。
蔡方元笑了,低頭玩著游戲,突然來了一句。
“蔣嶠西說他下了課就來啊?!?
蔣經(jīng)理在桌上喝多了,在座的幾位同僚,屬他年紀最大。如果不是蔣夢初曾出過意外,他也不可能因為下一代,和這些比他小十歲的伙計們在同一張桌子上敘舊。“不省心,沒有省心的,”蔣經(jīng)理聽蔡岳奉承了一整晚,才說,“我這個孩子啊,你看著他聽話,上初中的時候,”他喝得臉頰通紅,眼睛半睜著,都是醉意,壓低了聲音,“早戀。”
“寫信寫到一半,讓他媽發(fā)現(xiàn)了,在家鬧,撕書,前后左右三四棟樓的鄰居都聽見了,”蔣政眨了眨眼,手扶著酒杯,“我也不知道寫的什么,反正就聽梁虹飛在那生氣。說白了,孩子,沒有叫人省心的?!?
“所以我今天才不想讓他過來。”蔣經(jīng)理道,接著舉起酒杯來。
酒過三巡,已經(jīng)是夜里八點鐘了。
余班長一身酒氣道:“余樵,你和櫻桃?guī)讉€,你們?nèi)ネ饷嬉c兒面食!”
林櫻桃抱著懷里的貓,和余樵一塊兒往外走。杜尚從旁邊問:“這真是南校的流浪貓?怎么還有這么可愛的流浪貓啊——”
是蔡方元先說:“喲,來啦!”
余樵抬起頭。
在酒店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說不上陌生,但也確實不太熟悉了的人。
蔣嶠西看上去剛下課不久,他背著書包,穿著件灰黑色的t恤,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里。
林其樂看見他,懷里的貓忽然“喵”地輕喚了聲。
“你……”杜尚結(jié)巴道,十分意外,“你怎么來了?”
余樵問:“你吃晚飯了嗎?”
蔣嶠西看向自己小學同桌,他搖了搖頭。
余樵拍林其樂的背:“走吧,點菜去吧?!?
一行五個高中生,站在擺滿了魚缸的一面墻前頭,墻上印著花花綠綠的菜譜。
林其樂原本在蔡方元身邊,她專心看樣菜的照片,專心聽魚缸里氧氣泵工作的動靜,專心抱著自己的小貓。蔡方元突然去余樵那邊兒點菜了。
蔣嶠西就站到了她身邊。
林其樂的呼吸都停了。
“你高二要回本校?”
蔣嶠西忽然問。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陌生,變得比起小時候,更像是“大人”。
林其樂嗓子里發(fā)不出聲音。她點頭。
“分到幾班?”蔣嶠西追問。
林其樂搖頭,她不知道。
余樵一個人就把菜連面食都點完了,他要走了,林其樂想趕快跟上去,忽然蔣嶠西在背后叫她:“林其樂!”
林其樂停在原地。
剛剛還沉默等在門口的一個大小伙子,忽然大聲說話。周圍許多人都安靜了,都看他。
蔣嶠西慢慢的,走回到林其樂面前了。他膚色雪白,更襯得眼眸深黑,顯得這個人永遠是黑白灰色調(diào)的。林其樂抬起頭,看蔣嶠西的臉。
蔣嶠西也低頭看她,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來了,額發(fā)垂下來,半掩住眼睛,他的嘴唇抿著。
仿佛他還有話想問,他還沒問完呢。
林其樂卻不想再回答了,她往前走,蔣嶠西背著書包,站在原地不動。
林其樂仰起頭。
“我想,想和你說一件事?!绷制錁泛鋈徽f。
“你說?!笔Y嶠西說。
“我不是為了你才來省城的?!绷制錁房粗?
遠處傳來余叔叔他們干杯的笑聲。
“我也不是,因為你才轉(zhuǎn)去本校的?!绷制錁氛f。
幼小的貓咪在她懷里,沖蔣嶠西“喵喵”地叫。他卻無法伸手去抱它。
蔣嶠西低頭看著她:“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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