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春苗。”她終于把臉抬起來一點。
劉芬從廚房里找了點吃的給她：“你哥讓你出來打工的？”
張春苗不說話，她低著頭，坐在完全陌生的工棚里，窗口還時不時有人探頭探腦的，她動都不敢動，手里攥著饅頭，隔一會兒才覺得香，送到嘴邊大口吃起來。
“好吃吧，我們兩口子是山東的，南方人就沒吃過這么香的大饅頭。”
她在車上一直不敢吃東西，來的時候阿財哥就說了，坐著別動，別喝人家的水，別吃人家給的東西，當(dāng)心被人販子拐走。
“你哥是不是明天帶你找工作去？”劉芬問她，“你年紀(jì)輕輕的，可別在工地上做飯，那一幫男人跟狼似的?！?
大夏天誰不開著窗睡覺，那些男人就敢扒窗戶口，他們兩口子性格彪悍，立把菜刀在窗邊，就這還斷不了呢。
“最好啊是去當(dāng)保姆，活不多，還能漲漲見識，呆在工地就跟呆在農(nóng)村里沒差別?！惫さ乩锩?，跟工地外面，就是兩個世界，外面再多高樓大廈，那也跟他們沒關(guān)系。
張春苗離開家鄉(xiāng)，一路上就沒聽過有人跟她說這些話，聽著聽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劉芬一看這姑娘的模樣就不對，說是當(dāng)哥的，怎么妹妹來了餓成這樣，他就不管？下了火車好歹吃碗面呢。
“那到底是不是你哥？”劉芬坐到她身邊，工棚頂上懸著一只燈泡，被夜風(fēng)吹得晃晃悠悠，燈影就在張春苗身上來回。
“是……是一個村的?！边^年的時候到家里來吃飯，村里人都說阿財哥在外面賺大錢了，可風(fēng)光了。
阿財看著張家那幾堵破墻，說給張家想個掙錢的主意。
“他說，說老板沒兒子?！鳖I(lǐng)她去鎮(zhèn)上照相館拍照，他說，她寫，寫了一封信。
家里是急需要賺錢的，阿財夸口說只要領(lǐng)她出來，能賺好幾萬，家里肯定能蓋上房子。
劉芬抽口氣：“這……這不就是人販子嘛！”什么叫給老板生兒子，那就肯定是兒子啦？
“你怎么這么傻呀，你才多大啊，一輩子就毀了！給家里頭蓋房子，關(guān)你什么事兒？你能落著半間屋嗎？”
張春苗怔怔看著劉芬，這些她沒想過，也沒人跟她說過，父母只說，家里蓋了房，日子就好過了。
阿財哥還說，到時候她拿了錢回來，再找個人嫁了，就說是出來打工幾年賺到的，她心里不愿意，但父母被說動了。
村里的人，都以為她是出來打工的，臨走的時候，還有人羨慕她呢，說她運氣好，能到大城市去工作。
劉芬氣得不行，連表哥也不是，就是同村人，把她帶出來，就是想在她身上榨錢。
“老板老板娘我都見過，你知不知道，老板娘她自己開著公司呢?！睅韨€財務(wù)，還有個大學(xué)生，搬了張桌子一坐，一樣樣審工地上的材料。
那個架勢！那個能干的樣兒！她坐在那兒，那些男人眼睛都不敢亂瞟。
“那，那我怎么辦？姨，你替我想想辦法他吧?！睆埓好缬挚奁饋恚鲩T身上就沒錢，不說打火車票回家，不靠著阿財，連飯都吃不飽。
劉芬想來想去：“要不然，你自己打工吧，這兒可用得上人了，你到那個保姆介紹所去，就說愿意干住家保姆，管吃管喝管住，還能有工錢?！?
她老鄉(xiāng)有好些都在干這個，有干鐘點的，一天換四五家，也有干全天的。
“干全天呢，清閑點，干鐘點賺得多，但得有個地方住?！?
劉芬說個不停，張春苗一開始還哭，還想自己要怎么辦，聽她說得越多，越順著劉芬的話往下想。
劉芬最后說：“老板不要你，你怎么辦？萬一他把你賣到小發(fā)廊呢。”
張春苗一個激靈，這下連哭都不敢了，這個她是知道的，鎮(zhèn)上就有小發(fā)廊：“那，我怎么逃啊。”
劉芬看著她的臉，十八歲，比自己的女兒就大兩歲，她想了想：“這樣，明天你跟我去買菜，能找著工就去工作，找不著，去我老鄉(xiāng)那兒呆兩天，你年輕，好找?！?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張春苗指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先燒水把兩鉛壺裝滿，又讓她揉面加水，呼來喝去。
劉芬的男人看見了，覺得奇怪：“怎么回事兒？她煩你了？”
劉芬一推：“也不能養(yǎng)吃白飯的呀，等會兒買菜我?guī)?，她年輕力氣大?！彼腥诉€勸，說是阿財?shù)谋砻?，別鬧得太難看了。
“阿財?shù)谋砻迷趺戳?？就是老板的表妹也不能吃白飯！”把抹布一扔，攆著張春苗出工地。
買菜是要蹬小三輪車的，一工地的吃的菜，靠兩只手可拎不回來。
張春苗拎著包，劉芬嘴里罵罵咧咧：“怎么，包都不敢放在我房里啊?！边@在工地上也常見，大家都是領(lǐng)生活費的，又都住工棚，有點什么貴重的東西，都怕別人偷走。
張春苗悶聲不響挎著包，坐上了三輪車。
來的時候是晚上，只看見燈火，遠(yuǎn)遠(yuǎn)近近，跟星星似的。騎車出來，才看見城市的樣子。劉芬一離開工地就笑了：“怎么樣？外頭不一樣吧。”
張春苗眼睛不夠用，劉芬騎著車把她帶進(jìn)菜市場。
明明夜里她在工棚那么害怕，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怕了。等劉芬把她往保姆介紹所里一領(lǐng)，她看見各個年齡的女人們，坐著站著等工作。
“找工的？來填表?！边€要押金要看身份證。
張春苗身上沒錢，阿財根本就沒想到要扣下她的身份證，她什么人也不認(rèn)識，身上又沒錢，就是想跑，還能跑到哪兒去？
“我，我沒錢?！睆埓好绮铧c又要哭。
劉芬替她掏錢了：“我借給你的，以后還給我?！?
“等我掙了錢，肯定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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