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懷愫文
紙鶴一直停在陸子仁的馬車上,進城出城繞了一圈,一無所獲。
它在車頂上百無聊賴,低頭用喙嘴梳毛,陸子仁急趕著馬車回李家,在村口處遇上了宋濟才。
宋濟才遠遠就認出陸子仁的車,停馬下車想同他一敘,昨日便是遇見了陸子仁,這才知道李瀚海的“病”竟然慢慢好起來了。
都已經(jīng)花了這許多功夫,他怎么會好起來呢?
宋濟才一聽此事便趕到鄉(xiāng)郊別苑,拍門質(zhì)問姓金的道士:“我日日好酒好菜的供著你,你辦的什么事?”
金道士正在院中吃酒,剛買回來的烤鴨子,肉酥皮脆,小徒弟侍候著給他用鴨子肉包春餅盤吃,這一年他來他的日子過得可足夠滋潤了。
金道士一聽這話打了個酒嗝:“怎么?”
“李瀚海的病好了大半,都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了?!?
金道士一聽,酒還未醒,話已經(jīng)說出:“這絕無可能,再熬幾日他便燈盡油枯了,就是回光返照他也下不了地。”
金道士回到屋中一看,法陣中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靈牌竟然倒下了,他反手一抽徒弟的后腦勺:“你這混帳,靈牌什么時候倒的?”
徒弟嚅嚅:“師父要吃烤鴨子,我才剛買回來,不知怎么就倒了?!?
這陣都擺了一年多了,陣中那支代表著李瀚海壽數(shù)的香,已經(jīng)從長香,燒成短香,眼看就要燒到頭了。
靈牌一倒,咒術(shù)不成,從李瀚海身上奪走的氣運又回歸本位,這一年的功夫都白費了。
金道士賊眉一動,起術(shù)念咒,對徒弟道:“去,把你大師兄請出來。”
小徒弟恭恭敬敬到后屋去,抱出來一尊瓷娃娃。
瓷娃娃捏得肥白可愛,身上穿著紅肚兜,懷中抱著金元寶,若不是臉色陰森,與年畫上的娃娃也沒什么不同。
金道士供上蜜糖果子,點了三支香,把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小木人擺在瓷娃娃面前:“好兒子,乖兒子,替爹把人找出來?!?
宋濟才不是頭回見這小娃,可心里還是發(fā)怵,扭過臉欲待不看,金道士又笑:“你怕什么勁兒,等我乖兒回來,你的事兒就成了?!?
宋濟才雙手握拳,從牙縫里擠出聲來:“事成之后,你的銀子一分也不會少,你速速離開此地,免得叫人發(fā)現(xiàn)?!?
金道士身子干瘦,兩道哭喪眉一動,在外頭跑江湖,哪有在這小院里舒服,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還不必被道門通緝,紫微宮那些蠢驢,一個也別想找著他。
金道士看宋濟才把他當作燙手的山芋,嘿嘿一笑:“宋狀元,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要不是我,你有如今這般風(fēng)光?”
“咱們不如就做個長久生意,下回還有這事,我絕不收你二價?!?
宋濟才臉皮一跳:“往后,再不會有這事了?!?
這一年來,煎熬著李瀚海也一樣煎熬著他,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遇上這個道士的,又是怎么叫他算命的。
只記得金道士一見他,便說他有金榜提名的相貌。
他這才讓這道士算了一命,可他再金榜提名也依舊不是第一,金道士喃喃道:“不該啊,這地方該出狀元的。”
鬼使神差,宋濟才把李瀚海的八字遞了出去。
他到此時還記得金道士一看八字便笑起來:“是了,這個才是狀元。”
宋濟才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金道士的胳膊,一字一頓:“我要當狀元?!?
金道士先是一怔,低頭看了看宋濟才青筋暴起的手,又緩緩抬眉看他,咧嘴笑了:“這可就要看,你花多少代價了。”
惡念一起,邪魔自來。
先時,不過是讓李瀚海生病,他越是病重,宋濟才便越是文思如泉。漸漸的,宋濟才不再滿足于這些,他要當真狀元。
金道士兩指一搓:“滿口飯好吃,滿口話別說,你當了狀元自然要入仕途,入了仕途就沒政敵了?咱們倆這生意有的做?!?
宋濟才咬牙不答,請神容易送神難,事是他要辦的,到底不敢說些什么,只等那瓷娃娃的靈回來。
瓷娃娃擺在案前,三支清香燃盡,供在它面前的那個木雕小人兒一動不動,并不像往日那樣,自動跳進陣法中去。
它在外頭找了一圈,無功而返。
金道士兩道喪眉皺成連環(huán):“難道有人識破了我的法術(shù)?”
要不然怎么會追蹤不到李瀚海的三魂七魄,必是有人在保護他。
宋濟才道:“據(jù)說是他娘子將慈航真人的爐中灰抹在他的創(chuàng)處?!?
金道士哧一聲:“誰的爐中灰都不管用,他必是有了竅門?!?
宋濟才心中一慌:“那他……是不是知道……是我……”
金道士翻了翻眼:“你慌什么,那人的道行還沒這樣厲害,只是先守住了他,要真知道是你,這會兒可不就打上門來了?!?
“你想一想有什么是他喜歡的東西,能讓他當面打開的,我在上頭加點東西,他這回絕跑不掉。”
宋濟才想到老師送給他的那卷山水卷,沒了李瀚海,他就是最得老師青眼的一位,都已經(jīng)替他寫好了舉薦信,只待入京。
老師十分關(guān)切:“瀚海的病情如何?你告訴他,讓他安心養(yǎng)病,等他好了,若是回心轉(zhuǎn)意,只管來找我。”
宋濟才點頭稱是,嚼齒穿齦,果然老師心中排第一的永遠都是李瀚海。
老師將這卷軸送給他的時候,還要道一聲:“倒有些瀚海的筆鋒?!?
宋濟才原想將這長卷收藏,此時取出長卷,交給金道士,金道士起陣念咒,下了法術(shù),又卷起卷軸,由宋濟才送到李家去。
宋濟才剛辦完這事,就遇上了陸子仁,陸子仁看都沒看他一眼,急急駕車駛過。
車輪碾起的塵土飛了他一身,他捂住口鼻,抬眸看著陸子仁的車,冷哧一聲:“上趕著到人床前當孝子。”
心里覺得陸子仁沒用,明明看上了李瀚海的老婆,卻偏偏下不去手,若是陸子仁能早點兒動手,也不用費這么多的功夫了。
宋濟才一拂衣袖,坐到車中:“去別苑?!?
紙鶴“騰”地飛起,拍著翅膀落在宋濟才的馬車上,跟著馬車到了別苑,這里離李家并不遠。
宋濟才一下車便撣撣衣袍,吩咐車夫道:“你回去罷,告訴家里我今日在外頭歇了。”
等車駛走,才站到院門前,輕輕叩了三下門上的銅環(huán)。
黑漆小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門一開,就從里頭涌出一股檀香味,宋濟才側(cè)身進去,趕緊將門關(guān)上。
紙鶴欲往院中飛,可剛飛過墻頂,翅膀便被陣法彈開了,這才趕緊回家報信。
它舉起自己一邊翅膀跟小小告狀,小小從懷中掏出三角香料喂給它,托著它給謝玄看,翅尖果然燒著一點,要不是它逃得快,就被燒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