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吵鬧的聲音沒有驚擾對著手機發(fā)呆的郁清棠。
屏幕因為長時間沒有響應而暗下,郁清棠指尖輕點,回到聊天界面。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接近十分鐘后,屏幕上方出現(xiàn)了“對方正在輸入”。
郁清棠屏住呼吸。
[程湛兮]:有事忙,晚點給你打電話
郁清棠看著這條消息,很慢很慢地鍵下三個拼音:好
程湛兮掃了眼收到的回復,鼠標點了個[程式比心.jpg]的表情包發(fā)送,繼續(xù)打電話。
這通電話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程湛兮口干舌燥,結束以后喝了一大杯水潤嗓子,接著揉了揉昏沉的太陽穴。她不喜歡操持這些俗務,又不能完全撒手不管,后半段講得她差點睡著。
程湛兮拍了拍自己的臉,把郵件一目十行地過完,筆記本關機,進浴室洗了個快速的澡,涂好身體乳香噴噴地躺進被窩里,給郁清棠打電話。
終于輪到只有她們倆的時光了。
程湛兮聽著撥通的“嘟——”聲,仰臉看著天花板,目光一眨不眨,表情沉凝。
快自動掛斷,電話被接了起來,一聲清冷的嗓音傳進耳朵:“喂?!?
程湛兮的神情生動起來,幼稚道:“猜猜我是誰?”
那邊配合她:“猜不到?!?
程湛兮說:“看看來電顯示。”
那邊頓了下,好像是真的聽話看了眼來電顯示,道:“程湛兮?”
程湛兮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容易就被郁清棠逗笑,她在這邊笑得彎了眼睛,從平躺變成側躺,一邊臉枕著枕頭,臉色紅潤,說:“你好可愛啊?!?
郁清棠認真道:“你也是?!?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
郁清棠把浴巾從架子上取下來,包住自己的身體慢慢擦拭著,道:“有那么好笑嗎?”
程湛兮說:“有啊,你那里聲音怎么空曠,有回聲?”
郁清棠拿著手機走出浴室,問道:“現(xiàn)在呢?”
“沒了?!背陶抠鈫枺澳銊傇诟蓡??”
“沒干什么?!毕丛柘吹揭话氩莶萘耸碌挠羟逄恼f。
“啊?!背陶抠馔鲁隽藷o意義的字符。她們倆在泗城朝夕相處,不適應用手機隔空交流,郁清棠寡,見面話尚且不多,何況是電話。
程湛兮想了想,修長手指卷著自己胸前的一縷長發(fā),絮絮叨叨地問她白天都做什么了,郁清棠一一回答。
程湛兮再主動交代自己一天的活動,主要都在睡覺,吃了睡,睡醒吃,跟豬差不多。
郁清棠很輕地笑了一聲。
夜深人靜,聊到差不多,程湛兮問她可不可以視頻,郁清棠拒絕了。
她拒絕不是因為不想見程湛兮,不想她,恰恰是因為太想她,她怕程湛兮的臉出現(xiàn)在視頻里她會突然不受控制地哭出來。
程湛兮說:“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電話里程湛兮的呼吸消失了,但是通話沒有斷,陸續(xù)響起走來走去的聲音,床凹陷彈起來的動靜,一分鐘后,程湛兮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在她耳邊,說:“看微信?!?
郁清棠點進新消息。
程湛兮用ipad給她發(fā)了張自拍照,穿著藏青色睡衣的程湛兮盤腿坐在床頭,一只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給她打電話,眼神溫柔。
“看到了嗎?”
“……嗯。”郁清棠盡量克制住自己聲音里的顫音,不泄露分毫。
“好看嗎?”
“好看?!?
“你給我也拍一張?”
“……不要?!?
“要嘛。”程湛兮哄著她。
“不要……”郁清棠把喉嚨里的“嘛”字咽了回去,最近越來越容易被程湛兮帶跑了。
程湛兮聽到了半截字,忍俊不禁。
時間不早,她明天還要早起,沒有一直賴著郁清棠撒嬌,膩了會兒便道:“我要睡啦?!?
郁清棠說:“晚安?!?
程湛兮假裝稍稍地不滿了一下,說:“你都不挽留我的嗎?”
郁清棠:“???”
程湛兮幾乎能想象出來她呆呆的樣子,越想越心癢,不敢再逗,免得她一時沖動飛回泗城,回來見到曉雪吊死在畫廊門口的尸體。
先忙工作,忙完談戀愛。工作是一時的,戀愛是一世的。
程湛兮安撫住蠢蠢欲動的自己,笑道:“沒什么,晚安郁清棠?!?
郁清棠聽見她喊自己的全名,心頭輕動,想起今天上午在機場的那句低喚,伴隨而來的一個吻。
她鴉羽似的烏黑睫毛在自己眼前顫動,柔軟的溫熱印著她的。
郁清棠摸上自己的唇,薄唇翕動:“晚安?!?
掛斷電話,郁清棠發(fā)了會兒呆,低頭點進手機里的相機app,調到自拍攝像頭。
床頭柜時鐘的第一位數(shù)字從0躍過了1,從1跳到了2,郁清棠檢查自己的自拍,好不容易覺得勉強能看,發(fā)現(xiàn)不小心將右邊的數(shù)字時鐘拍了進去。
203。
郁清棠剛要刪掉,指尖停頓,懸在確認鍵上。
眼前浮現(xiàn)女人張合的唇。
——你真的不是因為同情才和她在一起的嗎?
同情的意思就是可憐吧?
這樣會顯得她可憐一點嗎?她不想要程湛兮可憐她,但她還有什么辦法為自己增加籌碼呢?她只是一個卑微的、怯懦的、情愿匍匐在她腳下乞求神明垂愛的可憐蟲。
郁清棠把指尖從刪除鍵移開。
***
程湛兮昨天睡飽了,恢復正常的生物鐘六點把她叫醒,她坐電梯到負一層,到恒溫的大游泳池游泳,游了幾個來回,舒展筋骨。她趴到岸邊,擦干了手,拿過手機檢查有沒有新消息。她從前沒有手機依賴癥,自從離開郁清棠以后,一天恨不得看八百次手機。
郁清棠:我不好看
郁清棠:[自拍照]
嘩啦——
程湛兮差點從水中一躍而起,她從泳池邊的扶梯迅速上了岸,顧不上擦臉上身上的水,盤膝坐在岸邊點開了大圖。
郁清棠應該是第一次自拍,但是角度找得很好,光線也很好,映得皮膚白皙通透,大概是臨時查了攻略。情人眼里出西施,何況對方本來就是西施,程湛兮抱著手機,隔空一陣親。
程湛兮:哪里不好看?好看得我今天都不想出門了,只想在家看照片
程湛兮長按圖片保存,到相冊里放大看,不錯過每一個細節(jié)。
照片被拉到左下角,程湛兮看著白色數(shù)字時鐘上的時間愣了下。
她記得昨晚她12點不到就和郁清棠說晚安了,這張照片是2點多拍的,她是拍了兩個多小時還是兩點多一時興起自拍的,程湛兮傾向于前者。
程湛兮內心柔軟,既憐且愛,回復道:我看到時間了,不許熬夜,知不知道?
對面立刻“正在輸入”。
一分鐘后,郁清棠回她:拍不到好看的
程湛兮:你怎樣都好看,我可以把這張照片當微信頭像嗎?
郁清棠:不好
程湛兮:屏保?
郁清棠不回復,就是默許了。
但程湛兮沒舍得當屏保,她最近都要出去工作,會被別人看見,退而求其次設成了和郁清棠的聊天背景,還截圖給對方看。
郁清棠面紅耳赤,“正在輸入”了好幾分鐘,一句話的回復也沒打出來。
程湛兮哈哈笑出聲。
程湛兮一天的好心情從郁清棠主動給她發(fā)自拍開始。
早飯的餐桌上,程家人看著握著勺子,卻不喝粥,只顧著低頭發(fā)笑,差點兒把臉埋進碗里的程湛兮,神情復雜。
程湛兮抬起頭,看見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她,奇道:“你們怎么不吃?”
程頤道:“吃?!彼聪蚱拮雍蛢鹤?,說,“都吃?!?
程湛兮舀了一勺粥送進口中,沒過一會兒一只手托著下巴,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程湛兮最后一個吃完,從電視柜下面的抽屜里隨手拿了把車鑰匙,知會道:“我出門了?!?
她進了車庫,按了車鑰匙上的開鎖鍵,舉目四顧,走到一輛銀色的超跑面前,把它從車庫最里面開了出來,引擎轟鳴,掠過一道銀芒,風馳電掣地離開了莊園。
程湛兮先去工作室露了個臉,安撫了諸位員工的心,老板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年底獎金照發(fā)。
之后跟著助理曉雪去見畫商,程湛兮不缺錢,但也不嫌錢多。
一個成功的畫商,本身就對藝術有獨到而透徹的理解,程湛兮和對方在茶室里意猶未盡地聊了一上午,中午一起吃了飯,下午又和對方一起去見了另一位約好的朋友——程湛兮畫廊里合作的畫家。
晚上九點,程湛兮和畫商握手道別,朋友約她去吃夜宵,程湛兮拒絕了。
她擺手的動作實在太快,朋友奇道:“你趕著做什么去?”
程湛兮走向路邊停著的車,關門,系安全帶一氣呵成,道:“回家給女朋友打電話?!?
朋友“噢”聲,剛想八卦兩句,不等開口,一輛銀色車影從她身前掠了過去,甩了她一臉車尾氣。
朋友嗆咳起來。
她望著遠處的車影,融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見。
程湛兮出了車庫,給郁清棠撥了通電話,接通的時候她聲音還在喘:“我忙完到家了?!?
白天她一共就回了郁清棠三句話,其中有一句還是在洗手間里抽空回的。
夜涼如水。
郁清棠臥室的窗戶開著,她坐在窗前的書桌,一動不動地看著院子里搖動的月光和竹影,道:“不用這么著急,我還沒睡?!?
“我不是,”程湛兮大喘氣,“怕你睡了嗎?”
“沒有?!?
“你今天干嗎了?”
“做飯,看電視,發(fā)呆?!庇羟逄幕卮稹?
做飯的時候在想她,看電視的時候在想她,想起她才長久地發(fā)呆。
“我今天去見了個畫商,做成了好幾筆生意。其實我也算半個畫商,對了,我有沒有跟你說我有家畫廊,名字叫頤青。”
“沒說過,但我去過這家畫廊?!?
“嗯?”
“我買過你的畫。”
程湛兮今天忙了一天,腦子有點糊,她才想起來,笑了兩聲。
郁清棠低頭,手指摳了下書桌桌面,聲音小之又小地道:“好貴啊。”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