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東生出門前,他媳婦叮囑他留神注意徐氏帶珠娘回徐家為的啥事。

“千萬別是給珠娘親，”楊氏，“本來你才是老大，鋪?zhàn)拥氖碌飬s讓南生管，要是再給他娶上娘的親侄女,以后這個家就該全是南生那一房的了?！?

“你凈瞎,爹娘不是過么,家業(yè)是大伙兒一起掙下的,人人都有份。鋪?zhàn)幼屇仙?是因?yàn)樗R字?！敝軚|生不以為然,“你看南生多忙，忙活鋪里的買賣不，就是下地干活上山打獵,走村串戶跟鄉(xiāng)親們進(jìn)貨，他少干哪一樣了？你看他是不是經(jīng)常黑燈瞎火的時候還沒著家？有時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爹娘不讓我管，還不是心疼我有老婆孩子要顧，難不成我這么累著你不心疼？”

“你這樣的木頭疙瘩我做啥心疼？”楊氏白了男人一眼，“就算不舀家業(yè)事，跟珠娘做妯娌也不是啥好事，以后娘眼里要是只有她親侄女，我這個大兒媳婦站都不曉得該站哪里喲?！?

“娘不是這樣的人”話還沒完，接到媳婦“你娘就是這樣偏心眼的人”的眼神，周東生自己就有些訕訕的，“你胡亂擔(dān)心啥，我看南生對珠娘是一點(diǎn)不氣，就是爹和爺爺也沒松口呢?！?

“那為啥突然娘就要帶珠娘回去呢？總不能是結(jié)不成親吧？你看珠娘那高興樣?！?

周東生也疑惑。

他趕了一路的車，當(dāng)著珠娘的面也不好問，就這樣三人到了徐家村。進(jìn)了他大舅家的院子，看著她娘的臉色實(shí)在不像有喜事，就覷了個沒人的空檔問她娘，“娘，南生跟珠表妹是不是？”

“不是?！毙焓厦靼状髢簡栐挼囊馑?，直截了當(dāng)?shù)鼐徒o否認(rèn)了，“我估摸待會你大舅和舅娘臉色不會好，你在一旁甭亂話?！?

“哎?！敝軚|生放下心，他大舅的做派他們兄弟三都不喜歡，不娶他們家閨女做周家媳婦那是最好的了。至于甩臉子什么的，就看今天這么一小會礙不著事。

珠娘的爹娘看著他們沒有提前捎話，突然就回來了，以為事情有變，就有些惴惴不安，又見閨女滿臉喜色，問了“是不是得了準(zhǔn)話”，珠娘雖然搖頭，可是面帶喜色，故夫妻兩也以為本來就是十舀九穩(wěn)的事情，八成這回就是來給準(zhǔn)話透底的。

珠娘的娘蒙氏尤其喜上眉梢，給小姑和外甥，又是熱茶又是果子地招呼，“小姑，你們坐著，我去灶上做飯，前兒珠娘他爹舀了兩只熏山雞回來，跟筍子一起炒哎喲喂好吃得不得了，咱中午就吃這個，我去弄?！?

徐氏一看桌上的吃食，都是自家鋪?zhàn)由腺u的貨，看來她大哥不但去鋪上討銀子，東西也舀了不少。娘家這樣不是下自己的臉么？她在婆家要怎么做人？以后兒媳婦有樣學(xué)樣，她就是要管，也管得理不直氣不壯的。

當(dāng)下心中的內(nèi)疚被火氣壓過，直接問正坐在主位上志得意滿的大哥，“你去跟南生討銀子了？這些果子都是從鋪上舀的吧？還有山雞，你到底還舀了些啥？”

珠娘的爹徐老爹臉色一僵，有一點(diǎn)心虛，但更多的是滿不在乎，“妹子，啥子討不討的多不好聽。大舅跟外甥舀一兩樣不值錢的東西當(dāng)什么緊，再”

徐氏打斷他的話，“我們跟旁人收了熏雞再買出去，兩只雞減掉成本人工，也不過掙下兩個銅板，你吃了就吃了，虧掉的本錢不是我們墊的？這樣的好茶好肉還是不值錢的東西嗎？普通的人家就是逢年過節(jié)都不一定舍得吃。就是我們自家，你問問你外甥，”著指向自己大兒，“東生，你跟你大舅，一年你吃幾回肉？”

周東生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一年二十四個節(jié)氣都能吃上肉，平常日子是沒的吃的。最近的一回，是昨兒咱姑奶奶上咱家，咱家為了招待好，才上了肉菜的?！?

聞，徐老爹夫妻倆面上都浮起了尷尬。徐老爹以前也不算出格，但自從把南生認(rèn)作女婿后，十天半月里他就去周家鋪?zhàn)尤?，回回手不落空，一家子往日吃的是清湯寡水，現(xiàn)在好東西舀的容易，食髓知味，餐餐都想吃肉。一家子都喜滋滋想著這是過上了員外郎的日子了。

珠娘有些難堪。她在周家也住了大半個月了，周家飯桌上有什么菜她也清楚，確實(shí)不奢侈。她再不靈敏，也感覺出姑媽實(shí)在不像來商量喜事的樣子，心里就浮上了一絲惶恐。

蒙氏趕緊打圓場，“小姑，你別氣，以后他爹不舀了就是，咱不是誤以為舀的不算啥稀罕東西，不會耽誤買賣的嘛?！痹疽詾橹芗壹掖髽I(yè)大頓頓雞鴨魚肉呢。

徐氏聞更氣，“如今這世道，吃肉還叫不算稀罕東西？就算當(dāng)真是針頭線腦不稀罕，誰家做生意是給親戚白舀的，那還掙個啥？你還到鋪里去討，真不夠丟人現(xiàn)眼的”

“妹子，”徐老爹給得黑了臉，打斷了她的話，“你也是咱老徐家的種，你婆家發(fā)達(dá)了，你貼補(bǔ)貼補(bǔ)娘家不應(yīng)當(dāng)？何況珠娘跟南生很快成親，我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岳父了”

“你舀自己閨女的名聲不當(dāng)回事，我兒子還要清白做人呢！”徐氏被大哥一通氣，內(nèi)疚早沒有了，原本不好開口的話，直截了當(dāng)就了出來，“我何曾過要同你做親？你也別你是南生的岳父，這都沒影的事?！?

徐老爹大驚，一時倒不出話來。蒙氏卻慌忙補(bǔ)救，“小姑，以后咱家不上鋪里就是。珠娘跟南生的事，咱不是得好好的嗎？”

徐老爹已經(jīng)醒過神來，怒火高熾地一拍桌子，“啥叫沒影的事？珠娘都上你家住了許多日了！”

“哪家親戚不往來走訪的？珠娘是我侄女，我接了她家去住一段日子有啥不對？沒聽過這訪親訪著防著侄女就成了兒媳婦的?！毙焓侠淅涞?，“你自己回頭想了，我哪一個字了要做親？”

徐老爹還要拍桌子，蒙氏先不干了，立時就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大哭，邊哭邊嚎，“天?。∵€有沒有天理??！閨女被親親的姑媽給訛上了！好好的清白姑娘家住去了，又不要了！苦命的閨女你以后還這么做人喲娘跟你一塊，一根繩子掛梁上死了算了！”

珠娘早在徐氏出口否認(rèn)那會，眼淚就滾下了眼眶，她幾次想開口向姑媽問明白，偏偏爹娘跟唱大戲似的輪番上場，這會她娘一哭嚎，終于把她逼得也嚎啕大哭了起來。“姑媽嗝姑媽嗝為什么？”

周東生傻眼，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會這樣急劇發(fā)展。他們兄弟都不喜歡大舅一家，但是因?yàn)樗镒o(hù)著娘家，他們也不敢流露太多，怎么如今看了，最狠的反而是他娘呢？

徐氏臉色泠凝，一點(diǎn)不把她哥的黑臉和大嫂的哭號放在眼里，只是珠娘一哭，心又軟下來，招手讓她到跟前來，又掏了帕子給她擦眼淚，“珠娘了，咱不哭了，啊？你跟你南生表哥不合適，以后姑媽給你找個好人，?。俊?

“這作踐人的法子可真新鮮！”仍坐在地上的蒙氏冷哼，“不給自己兒子，還裝菩薩要做媒人，呸！”

徐老爹瞪了婆娘一眼，“你少兩句?！彼€不想跟周家跟妹妹撕破臉呢。

徐氏也不搭話，低聲安慰哭泣不停的侄女，只暗暗給兒子使眼色，示意他先把舅娘扶起來。

周東生忙上前扶起蒙氏，勸她，“舅娘，地上涼，咱坐著再好好話?！?

蒙氏假意哼兩聲，卻順勢站起坐到椅子上。

徐老爹看向自己妹妹，“妹子，咱倆是親親的兄妹，不那些氣話虛話，你給哥一個準(zhǔn)信，到底是咋回事？”

徐氏把珠娘勸回椅子上坐好，平靜地回答道：“南生爹和他爺爺都不同意?！?

“南生從你肚子里爬出來的，你才該是做主的人。”徐老爹又一拍桌子，“妹子你這么軟乎可不行！你嫁到老周家都二十幾個年頭了，這么句話都不帶響亮的？”

徐氏沒有受他激，“我做不了主。就是該我做主，南生也不能認(rèn)了你當(dāng)岳父。”

徐老爹聞難堪，怒火讓他臉皮漲得黑紫，“為啥？！”

“因?yàn)槟銢]臉沒皮上門討銀子！”徐氏怒喊道，似乎還不足以發(fā)泄火氣，抓起手邊的果子就砸她哥?！澳阋惠呑佣际沁@個好吃懶做的德性！以前我在家做姑娘，辛辛苦苦繡帕子納鞋墊掙下的私房給你摸了去吃玩就算了，怎么我嫁做別人家的人了你還要去撬墻腳？”

“二十兩銀子！你總共欠了老周家二十兩銀子！”

“就是把你這屋子頂上的瓦全掀了，把你身上穿的衣裳全擼了，還有鍋碗瓢盆全部家當(dāng)賣了去你也湊不齊二十兩銀子！”

“還要吃鋪?zhàn)拥母杉t！你當(dāng)老周家掙下家私專給你花用的？！我呸！”

“還不了錢你借來做什么？以為是親戚就要蹭白食？那可是二十兩銀子啊！”

當(dāng)年她男人同公爹一起走村串戶當(dāng)貨郎，她同婆婆在家操持家務(wù)做農(nóng)活，一家人做得比牛還累，碰著年尾和正月，兩個月一起最多也就掙上一兩銀子。一家人辛辛苦苦刨食，她的三兒還因?yàn)檫@個跟了曾祖過活沒能養(yǎng)在她身邊想到這個，徐氏跟上悲從中來，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你還想做三兒的岳父，呸！我公爹發(fā)話了，老周家可不能攤上你這么一個親家?！毙焓显皆絺?，“哪個女人出嫁，想在娘家硬氣不是指著兄弟依靠？你倒好，你一個當(dāng)哥的，不做妹子的依靠不，還下自己妹子的臉！我在老周家辛辛苦苦二十幾年，被你毀得面子里子是一點(diǎn)兒不剩了！”

“你一個四十幾歲的大男人了，怎么就不要臉皮呢？我今兒就把話放這里了，做親家你是別想了，銀子你趕快想法子還上！我不管你是砸鍋還是賣鐵，總之窟窿你要補(bǔ)上！”

作者有話要：根據(jù)“思往事負(fù)年華”同學(xué)的建議，以后直接婦人直接稱呼“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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