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羅主任競聘。
第三次是禹明帶著癌痛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
于她而,好像每一次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禹明忙著準備為比賽做準備,一來就去找校方工作人員,舒秦自己到了禮堂門口,在人堆里找到科里的師兄師姐,大家聊了一會,一起進去找座位。
舒秦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左邊是吳墨他們,后排能聽到盛一南的大嗓門,盛一南主動找過舒秦好幾次,看舒秦沒接茬,后來也就消停了,但畢竟平時科里抬頭不見低頭,兩人從相敬如冰又變成了相敬如賓,見面也會點點頭。
趁大會沒開始,舒秦起身去盥洗室,從盥洗室出來,聽到禮堂里掌聲雷動,主持人上臺了。
舒秦快步往外走,相比熱鬧非凡的禮堂,走廊顯得很安靜,走到一半了,才發(fā)現(xiàn)盡頭有幾個人,他們沒進禮堂,像是專門在等誰,看到舒秦,他們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沿著走廊走過來。
最前面的人坐著輪椅,舒秦遠遠一瞥,只覺得這男人目光很銳利,然而臉色蠟黃,像是生著重病。
推輪椅的是個中年女人,穿著一件藕粉色大衣。
這女人迤迤然逆光而行,耳墜上的光芒忽明忽暗。
舒秦走著走著,腦海里突然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想,這行人徑直到她面前,停了下來:“舒小姐,你好?!?
開口的是一個梳著背頭的中年人。
舒秦錯愕地看著對方,這人站在輪椅后面,微胖身材,穿一身厚呢西裝。
女人黑色披肩長發(fā),身材窈窕,單從背后看,會誤以為她只有二三十歲,但是打了照面才看得出,盡管精心保養(yǎng),這女人眼角和嘴角早有了歲月的痕跡,看著至少有四十五六歲了。
再看輪椅上的男人,年齡介乎五十到六十之間,身材高大,眉目也俊朗。重病使得這人臉龐極其憔悴,但輪廓依稀有種熟悉感。
舒秦輪流打量這幾個人,表面上還算平靜,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就聽剛才的中年人說:“因為某些特殊的緣故,我們沒打招呼就來跟舒小姐晤面,還請舒小姐別見怪。”
他邊說邊從懷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舒秦:“在下姓陳,這兩位,是禹先生禹太太。”
舒秦腦子里嗡嗡作響,無意識盯著那張名片看了幾秒,略一遲疑,從對方手里接過。
字體在眼前跳躍,頭銜是某跨國律師事務(wù)所的律師。
舒秦不知道自己臉色發(fā)白,只知道心里泛起輕微的不適感,到底找過來了,還是以這種不告而來的方式,連她都會受到這樣的沖擊,難以想象禹明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輪椅上的男人靠著椅背靜靜看舒秦幾秒,開口了:“我是禹明的父親,禹學鈞?!?
他有點懨懨的,因為身體緣故無法像正常社交場合那樣主動跟舒秦握手,只能稍稍欠身。都病成這樣了,還能看出往日精明強干的那種風度。
在他自我介紹時,那個女人安安靜靜待在一邊,很識趣沒開口。
舒秦避免讓自己端詳那個女人,卻無法不看禹明父親,這回看得仔細,才發(fā)現(xiàn)父子倆只是輪廓有點相似,就五官而,禹明顯然更像盧教授。
她沉浸在各種復(fù)雜的情緒中,久久沒接話,禹學鈞并不介意,做了個抬手的姿勢。
陳先生取出一個禮盒,笑著說:“禹先生聽說舒小姐是禹明的女朋友,特地給舒小姐帶了一份見面禮,長輩的一點心意,還請舒小姐笑納。”
說著將禮物送到舒秦面前。
舒秦這才回過神,沒接,淡淡說:“謝謝禹叔叔,不過我想不用了,不知您專程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
禹學鈞端詳舒秦,畢竟太年紀,禮貌歸禮貌,這孩子沒能掩藏眼里的抵觸情緒,他沒強迫舒秦接受這份禮物,微微點頭:“可以叫你舒秦嗎?”
舒秦抿了抿嘴。
禹學鈞微提嘴角:“來得冒昧,禹叔叔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禮堂漲潮般涌起掌聲,禹學鈞的注意力被這動靜所牽引,忘了往下說。
按照流程,可能是某位重要人物要上臺致辭了,科技進步獎不僅是濟仁內(nèi)部的比賽,市領(lǐng)導(dǎo)和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領(lǐng)導(dǎo)也會參與評選。
禹學鈞側(cè)頭聽了一會,有些失神:“這些年我雖然人在美國,但是無時無刻不關(guān)注禹明,現(xiàn)在親眼看到他出落得如此出色,我這做父親的感到很欣慰?!?
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舒秦目光一抬,那女人像是想起了自己車禍的兒子,撫著手臂快步走到一邊,望著窗外,神情凄楚。
舒秦腦海里浮現(xiàn)盧教授的模樣,跟這個頭嬌小的女人比起來,盧教授更高挑也更有風度。
禹學鈞:“我知道禹明今晚會參加比賽,為了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特意挑這個時候來找你?!?
舒秦一愕,難怪來得這么巧,看來他們早就做過調(diào)查,知道禹明這幾天總和她在一起。
“我不太清楚你們學校的事。”禹學鈞細細打量她的神色,“這種比賽在你們濟仁系統(tǒng)是不是很有影響力?”
舒秦不得不承認禹明的父親很擅長找切入點,點點頭:“對。”
“禹明做的什么課題?”
“癌痛相關(guān)。”
禹學鈞突然咳嗽起來,一咳嗽就愈發(fā)顯得精神不濟。那女人吃了一驚,忙又“噠噠噠”走回來,彎下腰,替禹學鈞拉高毛毯,動作輕柔又富有耐心。
禹學鈞擺擺手,歪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喘息。
舒秦這才注意到禹學鈞的手臂上還留著化療專用留置針,他狀態(tài)很不好,才說了幾句就開始了漫長的休息。
陳律師適時插話:“舒小姐,想必你也都看到了,禹先生現(xiàn)在身體狀況很不理想,我們這次來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年因為種種原因,禹先生沒能將禹明帶在身邊撫養(yǎng),但是禹先生這些年從未放棄過跟禹明修復(fù)父子關(guān)系,剛出國那幾年,他幾回要將禹明辦到美國去,可惜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不論誰勸說都不肯接納這建議。
“禹先生考慮到禹明年紀還小,緊張的家庭氛圍也許會對禹明的成長帶來更不利的影響,于是,權(quán)衡再三,只得暫時放棄了這打算,但是禹先生沒有一天不關(guān)注禹明的動態(tài)?!?
他說著,將手中的透明文件夾舉了起來:“舒小姐你看,這是禹明高中時的成績單,禹先生因為想念兒子,把這些成績單悉心保存了這么多年?!?
舒秦看著文件夾里的那疊東西,頂上一層的確是本市某高中某班級的成績單。
陳律師舉著這東西走到她面前,她出于禮貌只得接過,不小心瞥見對面女人大衣上閃耀的鉆石胸針,心像被針扎了一樣尖銳地抽痛,保存得再不錯又如何,禹明父親這么多年沒有回國找過兒子也是事實。在他們一家人共享天倫之際,禹明也許正被無邊的孤獨感所吞噬。
要不是對父親的恨意太強烈,禹明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禹先生雖然不在國內(nèi),但時刻準備提供做父親所能提供的幫助,這些年禹明的一舉一動,包括當初高考填報志愿,畢業(yè)順利留校,乃至在一院附近置業(yè),禹先生都一清二楚,這世界上最親密的就是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最難修復(fù)的也是父母與孩子的關(guān)系,可是血濃于水,哪怕相距再遠,做父母的怎能割舍掉對孩子的牽掛?!标惵蓭焽@口氣,“舒小姐,說起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我看得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時間可以沖淡很多東西,再難解的結(jié)也有解開的一天,禹明現(xiàn)在是濟仁出類拔萃的醫(yī)生,他每天在臨床看這么多病人,我想他早就想通了一些事,所以我們這次來是想拜托舒小姐一件事,請你說服禹明見禹先生一面,禹明誤會了他父親這么多年,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是時候放下成見了,時間和地點可以由禹明來安排,最好能徹底緩和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
禹學鈞休息得差不多了,一不發(fā)望著舒秦,虛弱卻強勢。
剛才的話里,沒有一個字提到盧教授。
舒秦咬了咬唇,將文件夾交還給陳律師,沖禹學鈞鞠了個躬:“禹叔叔,我很同情您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可我沒辦法做你們父子之間的調(diào)解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您向禹明轉(zhuǎn)達您的要求。”
她沒看那個女人,靜靜望著禹學鈞:“您是病人,按理說我應(yīng)該體恤您的情緒,但是我想說,禹明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我很愛禹明,想好好守護他,也請您,體諒他的感受?!?
禹學鈞一動沒動,那個女人倒是輕咳一聲。
這時禮堂里又傳來掌聲,舒秦笑笑:“禹叔叔,這次比賽對禹明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您沒有別的話,我想我得進去了?!?
說完就將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到禮堂。找到座位坐下,她太陽穴還突突直跳,太多情緒叫囂著擠在胸口,讓心臟脹要炸開,她看著講臺,注意力卻始終無法集中。
吳墨他們低聲問她:“舒秦,要不要喝飲料?!?
舒秦心煩意亂,點點頭接過:“謝謝?!?
“別說話了,輪到我們科了。”
屏幕上顯示,一院麻醉科這次一共選送了三個課題。
潘教授和產(chǎn)房聯(lián)合做的分娩鎮(zhèn)痛相關(guān)課題——麻醉。
林景洋的圍術(shù)期心臟保護課題——麻醉。
禹明的癌痛課題——疼痛。
這時禹明上臺了,不必說話,一站在那就光芒萬丈,禮堂里沸騰起來,有掌聲也有非議。
舒秦緊張地調(diào)整坐姿,聽到后面有人說:“我看還是林景洋那個靠譜一點。禹明那個如果不跟基層掛鉤還好說,一跟基層掛鉤就顯得不那么真實,你我都去過基層,哪家基層醫(yī)院能在三個月做出這個成績,別說疼痛病房這種沒效益的部門,產(chǎn)科普外科都不可能?!?
“就是說,禹明這幾年在濟仁風頭正健,千萬別為了一個科技進步獎弄點虛假病例,真犯不上。”
“醫(yī)院上下都討論過好多次了,都覺得這個課題參加比賽不可思議。”
舒秦咳嗽一聲打斷這些議論,禹明在臺上沉穩(wěn)地整理了一下話筒,沖主持人點點頭。
主持人突然說:“經(jīng)過這幾天評委會的討論,這個課題可能會臨時增加一位匯報者?!?
吳墨他們面面相覷,奇道:“增加匯報者?不是規(guī)定每人只有十五分鐘時間嗎,誰呀?”
舒秦正覺得奇怪,前面某排有人站起來,這人健步如飛,在無數(shù)道驚詫的視線中邁上講臺。
這人很眼熟,等他到了臺上,舒秦才認出來,愣了一愣,清平縣的劉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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