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正是樂呵的時候,妯娌幾個陪著皇太后說笑一回,又湊起來打了一回馬吊,由著三福晉給皇太后看牌,上了桌的俱都先吃先碰一回,叫皇太后著了急,再放炮給她,兩局一來就把老人家哄得樂起來。
德妃卻扯了扯周婷的袖子,將她拉到窗戶邊,拿眼兒瞟了瞟四周問道:“這是怎的了?”周婷這一身雖富貴華麗,卻是整個兒冷到了底,若不是有金絲線打著底,一進(jìn)門就要被人瞧出來。
“不瞞著額娘,”周婷眼眶微濕,她雖緩了過來,這時候一想起來還是難受的,到底養(yǎng)活了五六年的,再不親近他的事周婷也不曾假手他人,弘昀愛吃什么,平日里讀得什么書,仔細(xì)一想就在眼前:“弘昀這孩子沒福,一場風(fēng)寒灌了多少藥,才見好,前兒夜里竟沒了?!?
德妃也是一陣沉默,半天才嘆出一口氣來,拉了拉周婷的手:“這孩子將要長成了,我還想著要給他挑個老實的擺在屋里頭?!?
到底不比跟弘暉的情份深,嘆一陣就又提醒周婷:“老祖宗面前可別說,雖不至記得弘昀是哪一個,總歸是她的重孫輩兒?!?
“我省得?!敝苕命c(diǎn)頭應(yīng)下,德妃被叫去跟宜妃一塊兒摸牌,牌局正酣,她不愛摸這些,也實在沒有心情玩樂,只坐到一邊,拿了果子在嘴里頭嚼,見宜薇坐在旁邊端著一碟子冰糖霜裹的山楂,皺了皺眉毛走上去阻止:“這東西略沾沾便罷了,不可多食。”
宜薇哪會不知道這個,經(jīng)不住嘴饞才捏了一個嘗,聽見周婷這樣說沖她笑一笑:“我只是嘗嘗味兒,不敢咽下去的?!蹦檬忠恢?,果然旁邊擺了個托盤兒,里頭是嚼碎了的山楂沫子。
兩人過去有些情份,到如今卻是交深淺,不能多談,宜薇抱了手爐不說話,周婷也不知道要怎么起頭,過一會兒惠容過來拉了她:“嫂子快來幫幫我,我這手上的鐲子可要輸光啦。”
這才把這段尷尬給茬了過去,宜薇遠(yuǎn)遠(yuǎn)瞧著熱鬧,雙手捂在肚子上,拿起盤子里頭的山楂咬一口,一直酸到了牙根處,她輕輕“嗞”一聲,身邊的金桂趕緊奉了蜜水來,宜薇咽了一口,突然就沒了胃口,把碟子推到一邊,拿眼兒去溜這一屋子的人。
見十福晉九福晉兩個正挨在一處,竊竊私語,心里不由苦笑,原來她指望著丈夫在兄弟間出頭,好讓她也跟著顯出來,不要為了出身矮人一頭,臨了臨了,竟還是脫不過一個身份。見著旁人笑,她心里就越發(fā)覺得苦。
正經(jīng)婆婆良嬪正站在主位后頭瞧熱鬧,嘴角邊掛著笑,心思卻不知飄到哪里。再看十三福晉十四福晉兩個,一個有子萬事足,一個雖沒兒子卻跟丈夫好成一個人,宜薇嘴里沒味兒,眼神飄忽忽的掃到周婷身上,心里感嘆一聲,她是妯娌里頭過得最好的了吧。
丈夫出息了,兒子雖沒了,后頭又來了四個,還得著丈夫的寵愛。隔著一道墻,有些事兒就瞞不過去,那個新進(jìn)府的年氏,根本沒能跟著往圓明園里頭,一到夜里就開始彈琴,錚錚聲不絕于耳,倒似有人在哭泣低語,擾得宜薇好幾天沒睡著好覺了。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有時候一個晚上都不停,宜薇本就因為懷孕睡不好覺,這一折騰,眼睛下頭都青了,偏偏這是別人府里的側(cè)室,她發(fā)落不得,這時候瞧見周婷臉上的笑,只覺得心口堵得慌,站起來款款過去:“四嫂好興致,我卻叫你們府里的那個側(cè)福晉擾得睡不成覺呢,怎的你們都去了圓明園,卻單把她留在府里。”
摸牌的都停了下來,周婷抬起臉來,眼睛里的訝然一閃而逝,她看著宜薇見她甫一出口就顯出懊悔的神色,淡淡一笑:“八弟妹說的可是年氏?”
幾個妯娌互相換一換眼色,良嬪皺了眉頭,就連德妃都眉心微擰,宜妃閉了嘴兒不說話,皇太后正摸著牌,還沒想起年氏是哪一個來,鼻子上頭架著的玳瑁眼鏡滑下來,她拿手去一托,正要問,就見周婷笑起來。
“這個年氏,身子骨弱的很,頭一天來請安,就暈在我屋子里頭,為了這,大妞二妞還病了一場,見著她就害怕,我們爺怕她再嚇著孩子,這才不叫她跟到園子里去,只等身子養(yǎng)好了再論呢?!敝苕眠@話說得軟,意思卻再明白不過,她家里頭的事兒,誰也別想插手,就算沒這回事,年氏想要再往她跟前湊也是不可能的。
皇太后放下象牙牌:“怪不得你說大妞二妞病了,我瞧著那小臉都尖了一圈?!毕肓税胩觳畔肫饌€婷婷裊裊的影子來,先自皺了眉頭:“既然身子不好,怎么還往你前頭湊,你那兒那幾個,都還小呢?!?
托了大妞二妞的福,皇太后也記得酸梅湯弘昭,跟最小的孩子五阿哥,兩個女兒很有當(dāng)姐姐的自覺,什么新奇的事兒都要念叨講給皇太后聽,皇太后年紀(jì)大了倒跟孩子處得好,什么弘昭把腳伸到嘴里頭了,小弟弟噴出鼻涕泡泡自己大哭一場之類的,讓皇太后逗得大笑,也把周婷家?guī)讉€孩子記得牢牢的,提起來情份自然不一樣。
宜薇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比原來沉不住氣了,心里有些愧對周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說了這樣的話,只低了頭囁嚅一句:“她既病著,怎還彈琴,一彈就到半夜里,四嫂使人去看看,我這夜里頭可受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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