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里暗里爭了幾回,練布庫的時候,弘明跟七阿哥家的弘昴幾句不合滾在地上打了起來,弘晟課業(yè)跟幾個小的不同,各自分開上課,沒法照顧,弘昭一見弘明被壓在地上趕緊沖過去幫起忙來。
沒一會兒幾個小子就滾在一處,教布庫的師傅好多年前見識過皇子打架,如今又見識了皇孫打群架,這時候也顧不得主子奴才的分別了,一手拎住一個,分開兩邊,幾個小的還在那個蹬腿踢腳的,那邊康熙已經(jīng)過來了。
跟著一同來的還有他們的阿瑪,先打量一回自己的兒子,看看有沒有吃虧,再瞪了眼兒,拿目光訓(xùn)斥了一回,有機(jī)靈的當(dāng)時就垂了頭認(rèn)起錯來。
胤禛也在列中,他離得康熙最近看得分明,弘昭弘明兩個拉著手,呼哧呼哧的喘著氣,犟頭犟腦的不肯低頭。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喧嘩聲,皇孫打架總歸不體面,康熙臉上剛還蒙著一層霜,待見了這兩個小的倒松了顏色,轉(zhuǎn)頭看了胤禛一眼,再扭頭找到胤禎,點(diǎn)點(diǎn)他們倆:“生子肖父,這付模樣跟你倆小時候真是一相模子里頭刻出來的?!?
弘昭眨眨眼睛,他跟康熙處得久,從來不怕他,脆生問:“我阿瑪也打過架?”他剛剛才下手死掐過弘昴一回,現(xiàn)下裝得沒事人一樣,無辜的瞅瞅胤禛,還扯了扯袖子,露出被抓紅了那一道,博起可憐來了。
康熙哈哈一笑:“可不。”說著打量起了弘明,弘昭是因?yàn)樘焯觳粩嗔伺H殡u蛋,他卻是生來就高大,極似胤禎,不由笑起來,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力氣倒大?!弊焐腺澚艘痪?,轉(zhuǎn)頭就吩咐:“每人抄一百二十回書?!?
剛因?yàn)榭滴醯男δ標(biāo)煽煜聛淼幕蕦O們這下全苦了臉,你瞪我我瞪你,誰都不敢出聲,算一回還有七天才回家,但愿當(dāng)?shù)送诉@事兒,好不再多加個懲罰。
這事兒胤禛自然沒瞞著周婷,語氣還頗為得意,他后來又問過布庫師傅跟在邊上侍候毛巾茶水的小太監(jiān),對方人多,弘昭跟弘明兩個卻沒吃虧,一開始摔了別人的跟頭,后來力氣不濟(jì)這才無所不用其極,幸而力氣小才沒傷了人。
周婷嗔他一眼,又安慰自己:“哪個男孩兒小時候不打幾回架,聽汗阿瑪?shù)囊馑?,你過去也跟兄弟打過架了?”她問得還要更細(xì)些:“誰贏了?”
自然不是胤禛,兄弟里頭他力氣比三阿哥還小些,咳嗽一聲剛想把話茬過去,就見周婷拿手刮著臉打趣他,嘴里還說:“幸好咱們弘昭打架上頭不像你。”被胤禛一把拉過去壓在身下揉起來,貼著耳朵問她:“誰昨兒夜里討?zhàn)垇碇俊?
弘昭到底還是挨了教訓(xùn),胤禛在家里又給他請了個拳腳師傅,每一旬回來那一天都要把宮里師傅教的演上一回,胤禛周婷就在邊上看著他練,就連弘昍也感起興趣來,跟著在外場繞圈子,時不時的比劃兩下。
周婷知道胤禛這是小時候打架沒贏過,這才寄了厚望在兒子身上,難得胤禛還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周婷止不住嘴邊的笑意,又怕被女兒看出端倪,抿了嘴兒坐在暖閣里,時不時抬頭望父子倆一眼,再低頭往衣裳上頭扎上兩針。
皇孫進(jìn)宮讀書的事兒除了幾個人精,再沒人往“皇太孫”那上頭去想,胤禛跟弘昭都少了許多麻煩,康熙五十一年才剛安生了沒幾日一樁大案就爆發(fā)出來。
康熙自覺身子不好,皇太后近來也不安康,家里大事小事不斷,才開了年就加了一場恩科,很有些為自己祈福的意思,誰知道就是這一回的恩科出歷年來最大的科場舞弊案。
胤禛接了這樣的折子很有些詫異,這本是五十年底就該發(fā)生事,早前就已經(jīng)派人盯住江南,準(zhǔn)備一舉把噶禮從位子上擼下來,看還有誰能保他。沒成想竟沒發(fā)生,難道是因?yàn)樘拥古_早了一年,忖著康熙正在火頭上,這些官員們?nèi)珚A緊了尾巴做人,這一太平了,反而鬧出事兒來?
康熙接過奏折把手邊那套黑地描彩的瓷杯子砸個粉碎,梁九功趕緊上去勸,太醫(yī)說了他再經(jīng)不得怒,管理這樣大一個國家,哪里就能不生怒氣呢?
康熙平復(fù)了兩回怒火沒消下來反而燃得更熾,光是江南巡府張伯行的折子還沒讓康熙這樣生氣,曹寅李煦遞上的密折才真叫他怒不可遏。
開恩科本是一樁世人稱頌的好事,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多少人眼巴巴的盼著三年一回的取士,多一次考試就多一次機(jī)會,誰知這一回江南取中士子里頭,書香門第的少,商賈富戶家的子弟多,鬧得太大壓不下民憤,那些士子竟把財(cái)神像抬到貢院門口,直諷考官見錢眼開,不識孔夫子只認(rèn)孔方兄。
案子既遞到了康熙案前,就沒那么容易了結(jié),平日里那些官員辦差刮些油水倒也罷了,科舉豈同兒戲,這些選中的士子將來要輸送到全國各地為官,從根子上爛了,往后還有何能吏清吏可?
康熙一面咳嗽一面下了旨意,點(diǎn)了弘昭的師傅張鵬翮為欽差,去往江南徹查此案。張鵬翮倒不負(fù)欽差的名頭,繞過江寧直取揚(yáng)州,到地頭的第一天就把榜上有名的兩位“才子”審問清察,誰也沒想到考官閱卷官竟敢有這樣大的膽子。
這排第一第二的兩位才子,不說策論,竟連四書五經(jīng)都背不順溜,什么破題承題且談不上,連考題出自哪一本書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屆江南的幾位考官立時被革去功名,一審的折子遞到康熙案前,又引來他的一陣怒火。
這還沒完,二審的時候當(dāng)堂對質(zhì)行賄數(shù)額,那幾位考官你咬我我咬你,一直咬到了兩江總督噶禮身上。噶禮一下子從陪審官成了嫌疑犯,案子越審越復(fù)雜,噶禮在兩江樹大根深,張鵬翮在他跟前怯步,只將受他指使的趙晉當(dāng)作主犯,瞞下那不見了的五十萬兩,這叫江南嘩然的大案,從一審押了幾只小蝦米之外,竟審了一月才出結(jié)果。
到最后遞到康熙面前的,竟是張伯行誣告,噶禮并無受賄一事,噶禮無事,張伯行卻被御史彈劾罷官,康熙氣得握拳砸桌,欽差官員都是他欽點(diǎn)下去的,竟敢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張鵬翮還是皇孫們的師傅,這等于打了康熙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原就氣得拿不住筆,手抖得厲害,雙手俱不能書,長久以來心頭積攢的怒火似火山噴發(fā)那樣涌出來,身體一個受不住,倒了下來。
去歲末才剛病過,開春沒多久就又病了,再好的身子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更何況康熙的底子早就虧了。
胤禛被指派接下了這個案子,擒拿噶禮釋放張伯行,雷厲風(fēng)行的一頓快刀下去,江南這場鬧劇消彌無形,萬人上書,直說康熙圣燭明照,他心里滿意自己看中的繼承人才干出眾,卻又隱隱生出一種自己果真是老了的感慨來。
春日里正是百病叢生的時節(jié),康熙這一場病從年初一直病到了年中,他越是急就越是不好,不得已一點(diǎn)點(diǎn)放權(quán)給了胤禛,看著正當(dāng)盛年的兒子,樁樁件件都做得合自己心意,偌大一個國家沒他也一樣運(yùn)轉(zhuǎn)得法,久病不愈之下不由灰心喪氣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壽命如同風(fēng)中燭一般不牢靠。
他的身子早就因?yàn)檫@些年來的大病小病被掏了個空,人憑著一股子信念或還能撐下去,自己都覺得自己行了,身子就一天更比一天差。胤禛心里還念著康熙有十年好活,不論太醫(yī)說什么,都不生出一點(diǎn)異心,床前床后喂湯奉藥,不由康熙在病中不感念他至誠至孝。
等到天氣復(fù)又轉(zhuǎn)涼,窗玻璃上頭結(jié)出薄霜的時候,康熙一覺酣睡過去,沒能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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