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個小時過去,何楚堯還是維持最開始那個姿勢,靠在護(hù)欄上望著海面發(fā)愣,海浪無聲,天空灰蒙蒙一片。
手機(jī)還在腳邊,他連彎腰撿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被抽空。
內(nèi)疚自責(zé),絕望痛苦將他吞噬。
他曾經(jīng)愛過的那個女人早就不在了,她怨他嗎?應(yīng)該吧。不然為什么到了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聯(lián)系他?
他忘不了他戴著戒指給小布丁送巧克力,她從楚堯爸爸改成楚堯叔叔的那一幕。
她明明挺難過的,卻像個大人那樣裝作無所謂。
他喜歡她的乖巧懂事,卻不知這背后是她敏感又會察觀色的本能反應(yīng)。他不敢去想她內(nèi)心有多不安。
何楚堯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扶著護(hù)欄彎腰撿起手機(jī),他顫抖著手指撥了小布丁的電話。
“嗨,楚堯叔叔,下午好?!毙〔级∮鋹傆煮@喜的聲音傳來。
何楚堯好不容易從嗓子眼擠出幾個字,“下午好?!?
小布?。骸凹倨谟淇炫?,謝謝你度蜜月時還能記得我?!?
何楚堯張張嘴,不知道要說什么。
“楚堯叔叔,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對。”
“那我想問你問題,當(dāng)然,如果你覺得你要對你別的朋友負(fù)責(zé),你可以不用說。”小布丁的聲音明顯低了幾度:“我爸爸他又有女朋友了嗎?確切說,他有沒有未婚妻?”
一整天了,她算了時差,北京那邊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diǎn),假爸爸也沒給她打電話,應(yīng)該是陪女朋友忘了她。
何楚堯:“沒女朋友。”
“確定?”
“十分確定。”
小布丁心里輕松不少,她真怕假爸爸也跟何楚堯那樣,突然有了未婚妻,然后要結(jié)婚,度蜜月,再也沒時間來看她。
以前何楚堯每天都會來看她,后來他有了女朋友,有時一個星期才來看她一次,再后來他訂婚了,兩個星期才會想起她。
現(xiàn)在他結(jié)婚了,和他的妻子去度蜜月,她要一個月看不到他。
“楚堯叔叔,我很抱歉,也許我不能當(dāng)你的花童了,最近我感覺自己很累,我真怕到時候我沒力氣走你們結(jié)婚的紅毯,但我會跟爸爸一起去觀禮,給你們我所有的愛和祝福?!?
何楚堯像被萬箭穿心,“你沒力氣我可以抱著你啊?!彼膊恢雷约涸谡f什么,眼前一片白茫茫。
如果小布丁知道了他是她的親爸,她一定會很難過吧?因?yàn)樗谒罱^望的時候,和另一個女人結(jié)婚了,還要舉行那么隆重的婚禮。
可若取消婚禮,他又對不起華晨。
這就是對他朝三暮四,游戲人生的懲罰。
小布丁趴在窗臺上,望著窗外花園里一對父女,女兒的腿上打了石膏,父親推著她出來散步。
她的注意力在那對父女身上,沒注意何楚堯語氣跟平時有什么區(qū)別,
病房的門開了,有醫(yī)生進(jìn)來。
“楚堯叔叔,我得掛電話咯,我很開心很開心你在旅途時還記得我,蜜月愉快,我愛你哦,再見。”
何楚堯:“我也愛你。”等他好不容說出口時,電話早就切斷。
他盯著漸漸暗下去的屏幕,許久都沒緩過神。
妻子午睡醒了,“老公,你不熱嗎?”
何楚堯回神,他沒覺得熱,雖然背上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斑€好?!?
華晨已經(jīng)換了泳衣,直接跳下泳池,往這邊游來?!澳阋灰黄??”
何楚堯搖搖頭,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遮陽傘下的休閑椅上。這是他跟華晨蜜月的第二天,他要怎么開口跟華晨說他有一個女兒?
對她來說太殘忍。
他跟華晨認(rèn)識很多年,以前就只是普通朋友,他愛玩,華晨也是享受感情至上,合則來不合則散。
他們誰都不曾收心。
直到去年他們在一個派對上喝了不少酒,兩人眼神對上,之后不一樣的情愫蔓延開來,一發(fā)便不可收拾。
感情升溫后,他跟華晨求婚了,然而華晨并沒答應(yīng)。拒絕的理由她沒明說,但他知道,她對他沒信心,不指望他對婚姻忠誠一輩子。
后來有次她失眠,他正好給小布丁買的故事書還沒送給小布丁,就讀了童話故事給華晨聽,那晚他把一整本都讀完。
他們之間又有了第二次求婚,是華晨在他生日時向他求婚。
那一刻他便下定了決心,陪她好好過下半輩子。
可偏偏這時,上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他早就是一個十二歲孩子的父親。
華晨已經(jīng)游過來,她趴在岸邊,對他勾勾手指。
何楚堯沒過去,一口悶了整杯紅酒,“親愛的,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華晨上岸,拿了浴巾裹上,揶揄他:“是不是以前哪個情人知道你結(jié)婚了,跟你要青春損失費(fèi)?”
她語氣輕松,絲毫不在意。
何楚堯已經(jīng)開不起玩笑,哪怕是為了緩解壓抑的氣氛他也做不到。
本來他想瞞著她,陪她度一個‘完美’的蜜月再說,可他實(shí)在連裝都裝不下去,心臟每個角落都被痛苦占滿。
“對不起?!彼澏吨p唇。
華晨坐在他腿上時才看到他眼眶是紅的,好像哭過,她這才感覺事態(tài)嚴(yán)重,“老公你怎么了?公司出事了?沒關(guān)系的,我有錢。”
何楚堯把她抱懷里,“我就是個混蛋?!?
華晨:“不然呢?你還以為你是好人?何楚堯,你對你自己是有多大誤解?”她話鋒一轉(zhuǎn),“可以理解。謝昀呈也一直以為他是個好人,你們倆物以類聚?!?
損歸損,她拍著他的背,“怎么了?跟我說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何楚堯在她肩膀上用力咬了下,華晨疼得倒吸涼氣,“草,你屬狗的!”
“小布丁應(yīng)該是我女兒,她十二歲了?!焙纬蛘f完瞇了瞇眼。
華晨猛地坐直,她看過何楚堯手機(jī)里拍攝的小布丁的視頻,她的關(guān)注點(diǎn)不在小布丁是誰的女兒,而是:“那個小不點(diǎn)怎么會十二歲?”她那么小,頂多五六歲的樣子。
何楚堯:“她生下來就患病了,她的母親是我在倫敦時交的女朋友,我們相愛了半年,后來...”
華晨知道他年輕那會兒就濫情,理解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傷心遠(yuǎn)走,因?yàn)榭床坏剿呢?zé)任,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孩子媽媽呢?這么多年都沒找你?謝昀呈知道小布丁是你女兒也沒告訴你?”
何楚堯搖頭,“謝昀呈不知道,他和季星遙收留了小布丁,這些年一直給她治病。”
“小布丁的媽媽,”他哽咽了下,“六年前就走了,她到生命最后那一刻都不聯(lián)系我,我的電話號碼這些年從沒變過,她一定對我失望透頂,一定是這樣的,她寧愿把孩子托付給一個陌生人,她都不愿給我打電話?!?
他從來沒這么頹敗過。
“我之前還傻逼兮兮的,以為小布丁是landy和謝昀呈的孩子,小布丁和landy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小布丁還在找我,她一定想問問我,為什么不要她了?!?
“她還只是個孩子,卻要承受大人的過錯。”
“這就是我的報應(yīng)?!?
“我無能?!?
他語無倫次說著。
“對不起,我也才在幾個小時前剛知道,季星遙一直在給小布丁找她的父親,這么多年也沒找到,小布丁的生命在倒計時,她沒辦法了托我?guī)兔?。?
華晨花了幾分鐘才消化這個消息,“謝謝你沒欺騙我?!彼焓直П澳强禳c(diǎn)回去吧,我不要緊,我們蜜月旅行也不著急?!?
明明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還是反過來安慰他:“要不是小布丁,也許我們倆就沒有夫妻緣分,你是跟小布丁接觸了后心里才變得柔軟,如果不是那本故事書,我不可能跟你求婚。”
“你先去醫(yī)院陪孩子,至于我們倆的蜜月賬,等以后小布丁康復(fù)了我再慢慢跟你算,不把你折磨個半死讓你賠的底褲不剩,我跟你姓?!?
何楚堯抱著她,說不出話。
緩了緩,他給謝昀呈那個號碼回了消息:我盡快給你調(diào)查結(jié)果。
他得回曼哈頓,跟小布丁做親子鑒定,只有堅(jiān)定結(jié)果才能讓謝昀呈信他是小布丁的父親。
從此,他也就成了謝昀呈的眼中釘肉中刺。
謝昀呈又做了噩夢,有人搶走了小布丁,他在后面拼命追,可怎么追都追不上那個背影。
就在他崩潰時,手機(jī)響了。
他開燈,額頭滲出了汗。
現(xiàn)在才凌晨三點(diǎn)半。
你他媽你有病是不是!之后,他直接拉黑了何楚堯。
這一夜,格外漫長。
季星遙也失眠了,快天亮?xí)r才昏昏欲睡,醒來已經(jīng)中午。
謝昀呈不比她好多少,那個夢之后他也半睡半醒,起來后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