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睿坐在窗前對著燈看書,時間久了,眼睛微澀,她索性靠著椅子闔上眼神,養(yǎng)一養(yǎng)神。二叔又惹了祖父不悅,挨了鞭子,也不知怎么樣了。
兩個貼身侍女,翠鳴鋪床,碧柳輕手輕腳的換過嘉睿手邊兒的冷茶,又取了地上的腳爐,用銅簽子添了幾塊兒銀霜炭。
“大姑娘,夫人來了?!焙煓奢p響,阮夫人含笑進來,壓住嘉睿的肩,笑道,“不必多禮,你坐著吧?!?
嘉睿仍起身行了一禮,喚了聲,“祖母”,便將自己坐的墊了銀鼠皮的太師椅,扶著阮夫人坐了。
碧柳另搬了一張椅子來,翠鳴奉上暖茶。
阮夫人看到桌上攤開的書,笑道,“晚上看書傷眼睛,實在想看,多點幾根蠟燭也是好的。”
嘉睿柔聲應(yīng)了。
阮夫人看這屋里很是素凈,條案上兩個青花雙耳瓶,臨墻一面書架上碼著森森的書籍,書案上也都是書與文房四寶,連帳幔都是暗紋淡青色。嘉睿身上也只是一件半新的藕合色薔薇夾棉襖配淺粉綾子裙,再看嘉睿低眉斂目,五官平淡,卻是個有福份的,遂笑道,“我知你不喜這些花花綠綠的,只是閨閣女兒家,太素淡了也不好。給你做的衣裳裙子首飾絹花兒,只管拿出來打扮上才好呢?!?
“是,孫女知道了?!?
“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些古董玩物,這次可不許推辭了?!?
阮夫人覺得跟嘉睿說話永遠像打在一團棉花上,正是青春花朵的年紀,卻沒有半分年輕人的鮮活,阮夫人叮囑幾句,便起身要走。
嘉睿溫聲道,“外頭天也黑了,容孫女送祖母一程吧?!闭f著命丫環(huán)們?nèi)×伺L(fēng)大氅。
阮夫人攔了,笑道,“無妨,我走慣了的,外頭有婆子們點著燈籠呢?!?
嘉睿執(zhí)意要送,阮夫人笑,“隔壁是你小姑姑的院子,我正要去她院里坐坐,你放心吧。”
嘉睿仍送阮夫人出了院門,命大丫環(huán)翠鳴一路跟到小姑姑晨思的院子里,目送著直至阮夫人一行拐過垂花門,方折身回房。
阮晨思住在喜春院。
聽說母親來了,笑盈盈的起身相迎。
屋內(nèi)暖風(fēng)撲面,一應(yīng)陳設(shè)布置都透出閨閣小姐的精致,窗前長案供著一只天青色的美人聳肩瓶,瓶里供了幾枝明媚的迎春花,長長的花枝一直拖曳到案上,落下幾朵細細碎花。
“母親,天這樣晚了,有事只管喚了女兒過去。“阮晨思笑著攙扶著母親坐到床上,還在抱怨,“雖說有丫環(huán)婆子掌燈跟隨,到底叫女兒擔(dān)心呢?!?
阮夫人一下子暖到了心窩兒,攥了攥女兒的手,笑道,“也不算太晚,我去了睿丫頭那里,又想到你。前兒給你送來的衣裳首飾,可合身?可喜歡?”
“都是好的?!比畛克夹β暻宕啵噶酥割^上的梅花流蘇釵,笑道,“這不已經(jīng)上頭了,怕母親又要說女兒存不住東西了。”
阮夫人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脊背,笑道,“打了就是給你戴的,存著做什么?咱們又不是那小門小戶,有個好的得存著過年過節(jié)的出去體面?!?
阮晨思又笑起來,問道,“我聽金鯉說,母親這兩天不大愛吃東西,可是哪里不妥當(dāng)?要不要請御醫(yī)來瞧瞧?!?
“沒事,是那日娘娘賞來的點心多吃了幾塊兒,有些甜膩,如今已無礙了。”阮夫人撫摸著女兒嫩白水靈的臉龐,憐惜道,“過幾日福親王妃要在園子里賞梅,給咱家下了帖子。我?guī)愀Q绢^一道過去?!?
阮晨思眼睛一轉(zhuǎn),想了想,搖頭道,“我不去。我還不知道母親的主意。就是女兒成日在家呆坐的人都曉得如今鎮(zhèn)南王妃來了,福親王妃家的花會,再沒有不請鎮(zhèn)南王妃的理兒。母親帶著睿丫頭就罷了,帶我去做什么?”別開臉低頭揉著手里的絹子道,“女兒也不是不知羞的性子,只是滿帝都沒這個理兒,姑姑尚待字閨中,倒先給侄女說親?!币粫r眼圈兒微紅掉下淚來,“叫別人知道,要如何說女兒呢?是有惡疾,還是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地方兒,要不怎么叫侄女兒趕到了前頭去……”
“我的兒,怎么說起這個來了?!比罘蛉诵奶壑翗O,忙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女兒拭淚,嘆道,“還不是你父親的意思,咱們家里,什么不得聽你父親的呢?!?
阮晨思跺腳哭道,“父親這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父親的女兒,父親凡事只把睿丫頭擱前頭,到底沒替我想過。母親要去見王妃,只管帶了睿丫頭去,女兒去了也沒意思。若是別人打聽女兒,母親又該如何說呢?!笨蘖艘粫r,粉嫩嫩的臉上掛著淚珠兒,又道,“就是母親自己,又有何趣?因大哥是先大娘所出,睿丫頭是個遺腹女,誰不多疼她三分。這些年,事事都要占在女兒前頭,分院子時,那么大的天陽院,父親問都沒問女兒一聲便給了睿丫頭。各院月錢,她就比女兒多一倍,就是各院分丫頭婆子,母親為了不落人口舌,也要讓她先挑。如今姐姐在宮為貴妃,姐姐為我謀劃多時,父親一句話,我也要讓給睿丫頭。我還有什么臉出去見人?!?
阮夫人跟著也掉下淚來,抱著女兒泣道,“我的兒,你怎么不早對我講,我只看你每日歡歡喜喜的,哪知你這心是泡在黃蓮水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