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先把銀子藏好才去了何老娘屋里。
何老娘同余嬤嬤正坐炕頭兒盤著腿剝花生,何子衿剛一進(jìn)去,何老娘當(dāng)頭便問,“哪兒來的這些銀子,你娘又給你錢了?”
何子衿真是服了,脫了鞋跟何老娘一并坐炕上去,把腳放褥子里暖著,贊嘆,“祖母,你這真是順風(fēng)耳?。 ?
何老娘有些不滿,“怎么又給你銀子?”怪道丫頭片子這般敗家,原來是有個(gè)敗家娘的原因,這么一推測,何老娘對沈氏也不大滿意了。
何子衿拈了兩?;ㄉ讛R嘴里慢慢嚼著,道,“是我書鋪?zhàn)淤嵉?,放書鋪?zhàn)永?,不大安全,阿仁哥讓我?guī)Щ貋?。他留下些散碎銀子找零就夠了?!?
“咦,竟真的賺錢啦?”不是前兒還說沒生意的么。
“這您老人家就不懂了吧?!焙巫玉拼甏晔值?,“你得看這書怎么賣。平日里要指著書院里的小學(xué)生隔三差五的買一本,那肯定慘淡啊。這不是薛大儒來講學(xué)么,您不知道薛大儒多大的名聲,簡直就是讀書人心里的圣人哪。他一來,連周圍好幾個(gè)縣的讀書人都不請自到,過來聽他請學(xué)。這么多祟拜薛大儒的人來了,我專賣薛大儒的書,生意怎么著都差不了啊?!?
何老娘歡喜的咧開嘴,摸摸自家丫頭片子的大頭,笑,“這倒真是,沒白念那些書,的確靈光?!庇质株P(guān)切的問,“賺了多少銀子?”
“也還成吧,沒多少?!?
“到底多少?”
何子衿蘑菇著,“這做買賣,銀子都在貨里壓著呢,看著賺了錢,其實(shí)見不著什么銀子?!?
何老娘給這丫頭釣胃口釣的火大,怒發(fā)沖冠,“老娘問你賺多少!又不是要你的!快說!”
何子衿嬉笑的拍拍胸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啦,拋去成本,總有二十多兩啦。”
何老娘瞪大雙眼,都不能信,“這么多!”
“還好還好?!焙巫玉蒲b模做樣假謙虛,“這是趕上行情了?!逼鋵?shí)主要原因是,這年頭,書真是奢侈品。在碧水縣小小縣城,何家這樣三進(jìn)的宅子也不過百十兩紋銀??墒?,一本書就要三四百錢了,薛大儒又是個(gè)愛著書立說的,他一套全集的價(jià)碼,那委實(shí)不低啊。
所以,在這年頭,能讀得起書的人,一般都是小有家資的。
小有家資的人,才是買書的人。
要是形容哪家藏書萬卷,那可不只說他家書香門第,很大程度上也是說他家有錢啊。萬卷書,得多少銀子??!
何老娘真是欣慰啊,看來廟里的高僧說的不錯(cuò)呀,她家這丫頭的確是有些財(cái)運(yùn)的。何老娘想一想何子衿那嘩啦啦,嘩啦啦的銀子響,還是有些心動(dòng)滴,于是,老太太自認(rèn)溫柔又自認(rèn)為委婉的問,“真不用我替你置地?”
何子衿相當(dāng)堅(jiān)決,“不用,我這都是流水資金,以后進(jìn)貨也得要錢哪?!?
何老娘有些遺憾,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一句,“可得把銀子收好了!”
“我放錢的本事您老人家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這個(gè),何老娘倒是挺放心的。何子衿的錢藏的那個(gè)秘密喲,何老娘覺著,家里就是進(jìn)了賊也找不著??!
何老娘一面腹誹丫頭片子太會(huì)藏錢,一面拉著自家丫頭的小肥手看,笑瞇瞇的絮叨,“一看這肥手就是有財(cái)運(yùn)的?!?
何子衿:……
祖孫兩個(gè)嘀嘀咕咕的說著話,如同吃了興奮劑的何恭阿冽阿念三人回來了,就聽了一場薛大儒的講座,參加了一次薛大儒的文會(huì),三人回來后說話就變成了這樣,“薛先生說啥啥啥,薛先生又說啥啥啥,薛先生再說了啥啥啥?!卑押卫夏餆┑膯?,全都攆回去睡覺后跟何子衿叨咕,“怪道你那書好賣,怎么一遇著姓薛的,就跟失心瘋似的?!?
何子衿笑,“等薛大儒一走就好了?!?
第二日,何子衿起早做了好幾籠屜的奶黃包。這年頭,家里人多,于是,做吃食都極有成就感。何況,何子衿還要四下打發(fā),尤其如今家里丫環(huán)多,不愁跑腿的。馮家送些,賢姑太太那里、李大娘、薛千針,還有依舊在陳家執(zhí)教的薛先生(注:性別女),另外何洛這一直在青城山求學(xué)的,這次薛大儒來碧水縣講學(xué),何洛也跟著回來了。何子衿與何洛自小一道長大,同族兄妹,后來何洛一意求學(xué),這才漸漸少在一處玩兒了,也給何洛送一份。還有史家福姐兒的……
何老娘見丫頭片子三下五除二的把東西打發(fā)去一半,伸脖子往籠屜看看,剩下的還夠自家人吃么。何子衿又收拾出一份,與阿念道,“這個(gè)等到了山上給雷姑娘。”
何老娘問,“雷姑娘是哪個(gè)?”
“教阿念的先生姓雷,雷姑娘是雷先生的女兒。”
何老娘感嘆,“三山五岳,沒你不認(rèn)識(shí)的人啊?!?
于是,何子衿做了一大早上的奶黃包,自家人吃一頓就沒了,何子衿笑,“就剛蒸出來時(shí)好吃,祖母什么時(shí)候想吃,我再做就好。”
何老娘心疼地,“我再不想吃這個(gè)了。”天爺啊,打發(fā)出去那許多,這可都是上上好的白面做的,里頭又是奶又是糖又是油,得多少銀子??!自家人吃還好,何老娘不心疼,偏生有個(gè)不會(huì)過日子的死丫頭,總往外送。何老娘肉疼的,她老人家這輩子都不想吃奶黃包了。
其實(shí),何子衿還想給朝云道長送些哩,奈何朝云道長挑嘴厲害,這位先生非新鮮的東西不吃。啥都要新出鍋的,嘗上一口,還要挑一大堆毛病,龜毛的厲害。以前不大熟的時(shí)候,何子衿還給他送去玫瑰醬啥的,后來知道這家伙對果醬一類不大碰,她就省事了。
用過早飯,何子衿沒同阿念他們一道去山上,而是在家做針線。她娘產(chǎn)期在臘月,何子衿打算做些玩具給即將出世的弟弟或妹妹。
何老娘便有些急,催她,“你不去鋪?zhàn)永锴魄???
“去干啥啊,怪冷的?!碑?dāng)然,朝云道長那里很暖和,但不適合做針線哪。何子衿從炕上,炕燒的暖暖的,下面還升著炭盆,炭盆里燒的是上等竹炭,味兒不大,上面熱哄哄的烤著秋天曬干的小芋頭,房間里有股子淡淡的粟粉香。
何老娘拿著個(gè)火箸給丫頭片子翻烤小芋頭,生怕糊了,道,“你不是說生意好,阿仁忙不過來么?!?
何子衿道,“小六哥給阿仁哥找了個(gè)幫手,他家大哥家的大侄兒叫百歲的,今年十歲,學(xué)過千字文,字是認(rèn)得的,人也挺機(jī)伶,我讓他去給阿仁哥幫忙,每天二十個(gè)錢,包飯。”
何老娘急道,“家里這些人呢,叫丸子她們誰去不成,那什么還有小福子呢?!?
“這兩天我爹也忙,小福子自然要跟著我爹的。”何子衿道,“丸子她們都是女孩子不說,也不識(shí)字。沒事兒,等薛大儒一走,書鋪?zhàn)右簿筒幻α恕!?
何子衿做針線那叫一個(gè)速度,不大功夫就做了三樣,小兔子小貓小狗,洗過再套上棉絮就好。何老娘撇嘴,“這也叫玩意兒,還不如做個(gè)老虎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