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今年下場,問題也不大?!?
馮燦笑,“秀才試我倒是不急,就是想著,考一回,還是要準(zhǔn)備充裕些,案首不敢想,總要有個廩生,聽起來也體面?!?
孫御史道,“這倒是。秀才舉人還好,等你們春闈時就知道了,都是進(jìn)士,一榜自不必說,狀元榜眼探花,這是萬眾矚目。二榜也還好,像我這樣的,考進(jìn)翰林做庶吉士,散館后或是繼續(xù)留在翰林,或是六部派官,多是留在帝都了,要是做官做的順當(dāng)?shù)?,熬個三四十年,起碼也能熬到個三四品。便是外放,差使也不會太差??赏M(jìn)士就不一樣了,三榜同進(jìn)士,入翰林是沒門兒了,只要是進(jìn)了三榜,就安生的去戶部打點弄個外放差使吧。運道好的,家里有門路的,能挨個好地方。不然,窮山惡水,倘是有兩把刷子的自是不怕,要真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簡直不是去當(dāng)官,送命的都有?!泵蚩诰扑?,孫御史道,“這其實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讓人不明白的就是一榜二榜對三榜的鄙夷了,說句心里話,三年一屆春闈,好幾千人的考試,里頭只選三百人,按理同進(jìn)士也是其中佼佼了。偏生就把同進(jìn)士鬧得跟低人一等似的,要我說,委實不大公道?!?
胡文亦道,“是啊,像我這樣的,連秀才都考不中,那還不要活了?”夾一塊烤肉吃了,胡文問,“孫叔叔,就沒例外的么?”
孫御史笑,“例外的當(dāng)然有。有人貢士榜單出來,一看排名太低,干脆不參加殿士,這叫主動棄榜,待三年之后重新來過。也有人根本不參加春闈,直接舉人就去謀實缺,而且,不謀好缺,專找窮山惡水的缺?!?
“還有這種人?”
“那是自然,所謂藝高人膽大,就是如此了?!睂O御史道,“像前頭蘇相,他家兒子都是進(jìn)士出身,而且都入了翰林,但蘇相做內(nèi)閣首輔時,他家公子散館之后,蘇相給兩個兒子安排的地方都是貧瘠困苦之地,如今兩子皆為干才,雖不比蘇相當(dāng)年,在朝中也有令名?!?
蘇相啥的,前內(nèi)閣首輔啥的,諸人聽起來就像天書了,哪怕身負(fù)舉人功名的何洛阿念也一樣,這倆人覺著,內(nèi)閣首輔簡直就是此時夜空的月亮一樣遙遠(yuǎn)啊。不過,說到蘇相,江仁卻是知道的,江仁道,“蘇相家的公子,唉喲喂,我知道,蘇才子,特會寫話本子,寫得忒好,蘇才子的話本子最好賣。”他是書商,對會寫話本子的蘇才子的話本子特熟,于是,也就知道蘇才子有個做過首輔的爹啦。江仁說到蘇才子的話本子,還不禁拊掌稱贊起來。
孫御史笑,“看來,蘇不語的話本子是真有名氣,待阿仁你成親時,我送你一幅蘇不語的手書做賀禮如何?”
江仁激動的頓時話都說不俐落了,剛張嘴要說話,卻是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江仁顧不得別人笑他,大聲道,“成!孫叔叔,這可說定了??!”
“說定了!”
江仁給孫御史斟滿酒,自己舉杯,“我先敬孫叔叔你一杯,孫叔叔,你可真是我的知己啊。孫叔叔,我干了啊,你隨意?!?
大家又是一陣樂。
吃飯就是這樣,吃好吃壞的總要吃得歡樂方好,這頓燒烤吃到天黑,大家盡興方散。孫御史晚上回去繼續(xù)聽江仁同阿念商量著江仁提親的事兒,孫御史這老光棍兒湊在一畔出主意。
孫御史這才知道江仁為了娶媳婦還發(fā)動了何子衿這個小神棍幫忙,孫御史道,“我看這家人肯定得著緊把閨女嫁出去,你可得動作快些。再有,先去跟你家里說一聲,婚姻大事,沒有不知會爹娘的。你自作主張,將來吃苦的是你媳婦?!边@就是年紀(jì)大的好處了,孫御史人情通達(dá),自遠(yuǎn)非江仁阿念能比。
江仁應(yīng)了,忽又起了個主意,道,“孫叔叔,你能給我寫幅字不?”
孫御史笑,“唉呀,來跟我求字啊。”
“寫一幅吧?!苯恃肭?,“您不知道,我認(rèn)識的那姑娘是極好的,就是她家里人,只拿兒子當(dāng)人,不拿閨女當(dāng)人,還勢利眼的不行。孫叔叔你就給我寫一幅‘碧水英才’,我拿去吹吹?;;H?,這親事也就成了。”
江仁是說盡好話,把孫御史當(dāng)菩薩似的雙手拜了好幾拜,直把孫御史寒的不行,尤其是碧水英才四字,孫御史第一次見這么會自吹自擂的。
鑒于江仁也算是光棍同盟中的一員,孫御史就給他寫了份手書。
江仁第二天就拿去裝裱了,然后又跟何老娘與沈氏說起何琪,“這么冷的天,還去山上撿山栗子呢。哎,真叫人心疼。”
何老娘不傻啊,而且,在某些方面,何老娘簡直機(jī)敏的要命。何老娘立刻警醒了,問,“阿仁,你不會是看上琪丫頭了吧?”
江仁厚著臉皮,還以退為進(jìn),“我看上也沒用,我一個鄉(xiāng)下小子,哪里配得上人家呢?!?
何老娘不愛聽這話,她老人家一向護(hù)短兒,張嘴便道,“你怎么啦!我看你們同個年紀(jì)的,比你有出息的沒幾個!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做生意賺錢置房舍置田地!誰要嫁給你,是她的福氣哩?!焙卫夏锏?,“你成天在鋪子里不知道啦,阿琪那丫頭是個好的,小時候就做針線補貼家用,哎,她家里不成?。∫桓C子重男輕女偏心眼兒!不說理!死摳兒!勢利眼!跟這樣一家子做親家,以后有的煩嘍?!敝啬休p女偏心眼兒這句形容詞,還是跟她家丫頭學(xué)來的。何老娘決定,以后丫頭片子再抱怨她偏心,就拿出三太太來對比,丫頭片子就知道她有多慈善了。
江仁道,“三太太那一家子,闔縣都有名的,我也聽說過一些。我也不為她家,就為她這個人,就圖她這個人好。”
何老娘頗有想像力,給江仁這話驚的不輕,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問,“你們都好上啦?”
沈氏也嚇一跳,這,這可不成?。〗试缭绲膩砜h里給她閨女打理鋪子,兩家又是親戚,江仁平日里就住她家,要是鬧出不好的事,如何跟江家交待呢。沈氏盯著江仁問,“真好上了?”
江仁連連擺手,臉紅成一片,道,“沒,沒,沒有。是我自己單相思。就想問問祖母跟姑姑,你們看這事兒成不成?”他,他,他還是童男子哩。
沈氏把心重揣回肚子里,端起茶呷一口,道,“要說阿琪這孩子是沒的說,你要實在愿意她,去幫你說說看也無妨,只是你得先跟你家里商量好,你家就你這一根獨苗,家里長輩對你這親事操了多少心,你也知道的。你祖母說的對,阿琪雖好,她這娘家難纏,你可得有心理準(zhǔn)備。”
江仁忙點頭道,“只是得請姑姑和祖母待我爹娘來時替我美幾句呢。”
“這個美有什么用,以后天長地久的過日子,誰還不知道誰?就是我們說的天好,你爹娘難道不會看人?再者,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只有實話實說,沒有花巧語的。你回家也好生跟你爹娘商量,他們一向疼你,你實話說了,能成就能成,倘你弄些不實的話去糊弄他們,以后叫阿琪如何跟你過日子,那孩子也夠命苦的了?!鄙蚴险f了江仁一通,主要是覺著江仁太不成熟,弄出這種事情來。還說什么沒私情,沈氏會信才有鬼呢。
江仁就仗著臉皮子八丈厚,任你怎么說,他都賠笑臉聽著,磨得人也沒了脾氣。
沈氏卻不是好糊弄的,私下叫了閨女到屋里問原由,何子衿好實說了,沈氏氣個仰倒,她說怎么好端端的三太太這么低聲下氣的過來占卜呢,原來是幾個小東西搗鬼。沈氏沉了臉,責(zé)怪道,“你怎么不先跟我說?”
何子衿一幅沒心思的模樣,“我琢磨著,這事兒能成再跟娘你說啊,萬一成不了,跟你說不是白叫你擔(dān)心么?!?
沈氏氣地,“我得多謝你啊,還知道我會擔(dān)心?!?
何子衿摟著她娘的肩晃啊晃,笑,“這是怎么說的,阿琪姐不也挺好么,我看阿仁哥真是一顆紅心就瞅準(zhǔn)她了?!?
沈氏拍開閨女的手,道,“阿琪是好,可三太太那一家人太討厭。阿仁他家雖說不是縣里人,阿仁自己多么能干,我看他打理生意很有一手,以后咱幫幫他,他自己也能支起一攤子事業(yè)來。憑阿仁的人品才干,說個講理人家的閨女也說得到?!?
何子衿勸她娘,“千金難買心頭好,不論多好,看不對眼也不行。這就跟你跟我爹當(dāng)年似的,誒,娘,你當(dāng)年怎么看上我爹的呀?”八卦起來了。要論真心,她爹當(dāng)年才叫真心呢,一面兒是青梅竹馬的富家表妹,一面是她娘這窮村里的小村姑,唉喲喂,當(dāng)初倆人怎么看對眼的呀。
沈氏啐一聲道,“成天沒個規(guī)矩,胡說八道的?!苯酉聛?,沈氏的表現(xiàn)足以說明她跟何老娘絕對是有婆媳緣兒的,沈氏這把年紀(jì),兒女成群的,也就不矜持了,道,“你爹人品周正,那也是尋常人能比的?這看人哪,什么都是虛的,就得找人品好的。什么叫人品好,估計你也不懂,我跟你說怕你也不明白,多瞅瞅你爹就行了,你爹就是一等一的好人品。我跟你爹這些年,咱家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但每一天的日子都塌實?!苯又桶颜煞蛸澚耸喾昼?。
何子衿道,“阿念也很不錯的?!?
沈氏道,“這種話,三十年后再跟我說我才信呢?!币粩[手,高傲又自信,“跟你爹沒的比?!庇X著閨女比起自己來,眼光還是差一些的。
叫何子衿這一打茬,沈氏就忘了追究她對江仁與何淇私下戀愛知情不報的事兒了。倒是沈氏與丈夫私下說起此事時,何恭相當(dāng)開明,“你以前不就說阿淇能干么?!?
“阿淇雖好,三太太五奶奶討人厭?!?
何恭好脾氣笑笑,“阿仁又不是入贅,他自己個兒已經(jīng)在城里置了宅院,自己過日子,與丈人家能有什么關(guān)系?無非是好就多來往,不好就少來往罷了。我看三族叔五族兄平日里還能過得去。再說,這過日子,一輩子的時間長著呢,有個能說到一處的媳婦,過一輩子舒坦日子,要倆人不對眼,再好的日子心里不痛快也是白搭。”
“這倒也是?!甭犝煞蜻@樣說,沈氏才軟了口氣,道,“也就是看著阿淇那丫頭不容易,待王嫂子來咱家,我與她好生說一說,以后婆媳好相處呢。”
江仁的親事,就這么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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