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平靜地聽完了陸臻所說的每一個字,臉上沒有表情,漆黑的眸子在暗沉的燈光籠罩下,越發(fā)幽暗深邃。
在陸臻敘述的過程中,梁庭按捺不住,時不時會插嘴補充幾句——
“陸嫣一開始就沒有瞞你,她一直叫你沈叔,不是嗎?!?
于是葉迦淇添油加醋道:“她不屬于這個時代,說起來,沈括,她還真是你女兒輩的?!?
梁庭怒道:“說起來你也是她叔叔輩,怎么沒見你拿她當侄女??!”
“小嫣一開始就沒有叫我叔叔,她一口一個迦淇哥你是聾了沒聽見,還是嫉妒啊,梁庭叔叔。”
“你真他媽惡心?!?
陸臻猛拍桌子:“你倆能不能出去吵!吵夠了再進來!”
兩人立刻閉嘴,并且同時望向沈括。
沈括面無表情坐在沙發(fā)上,一未發(f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陸臻給他倒了杯酒,壓壓驚,忽然又想起陸嫣曾經(jīng)叮囑過,不要讓沈括喝酒,他喝不了幾杯就會倒。
他又默默地把酒杯端開了。
沈括一直沒有說話,他不說話,陸臻自然也不敢說話,忐忑地看著他。
沈括的手握緊又松開,腦子里反反復復回蕩的...是葉迦淇的那句“當初她也是為了幫陸臻才接近你”。
是啊,那個時候的他,落魄又孤冷,全校同學無論男女,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那樣的家伙,怎么會有人真心喜歡。
陸嫣是第一個...不介意他性格和出身的女孩子,他發(fā)自心底感激她,直到現(xiàn)在。
所以哪怕她姓陸,他都可以義無反顧地愛上她,他可以為了她當初的不嫌棄,與陸臻永遠和解。
所以現(xiàn)而今,目的終于達成了嗎。
沈括攥緊了拳頭,不敢相信,無法相信,只覺得諷刺...
陸臻看著他泛起青筋的手背,擔憂地說:“的確挺匪夷所思,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有個跟自己一樣大的女兒。我當初也是花了好幾個月才...才真正接受,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
理解么,他怎么理解,一個從小就在愛與關(guān)懷中長大的家伙,他怎么理解他經(jīng)受的一切。
他怎么理解背叛?
沈括眼神疏冷,起身便要離開,陸臻立刻伸手挽留他:“沈括,我妹妹的事...”
“與我何干?!?
沈括冷冷念出這四個字,用力扯開了陸臻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包間。
沈括離開以后,葉迦淇轉(zhuǎn)身要走,梁庭沖上前來,抬腿一腳踹他腰上,葉迦淇早有防備,完美閃避。
“你媽的!”
梁庭早就忍不了了,沖上來就要揍他,陸臻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懶腰抱?。骸皠e沖動!”
梁庭憤怒地望著葉迦淇,一字一頓道:“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你根本不是為了找回陸小妹,只是為了讓沈括瘋!”
陸臻松開了梁庭,難以置信地望向葉迦淇:“他說真的?”
葉迦淇嘴角咧了咧:“我爸從小教育我,不屬于我的...可以搶?!?
梁庭喘息著,眼神里透出刻骨的恨意,壓著嗓子沉聲說:“哪怕會傷害她,也在所不惜,對嗎?!?
葉迦淇沒有回答,兩人對視著,火藥味濃重。
陸臻沖過來,一把攥住葉迦淇的衣領,狠狠問:“葉迦淇,你他媽到底想干什么!”
梁庭真的是一分鐘也不想見到這個混蛋,他轉(zhuǎn)身走出包間:“這王八蛋想給你當兒子?!?
沈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打開房門,他忘了開燈,一個人在黑暗中不知站了多久。
忽然感覺,好累。
他拖著疲憊倦怠的身軀,走進房間,從柜子最底層取出了一個鐵盒子。
鐵盒子表面有時光留下的銹跡,里面裝著父親的手表、陸嫣的畢業(yè)證件照,還有過去所有所有美好而珍貴的回憶。
這些雜物的最底層,壓著一張新版rmb的鈔票。
沈括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他和陸臻在臺球室打架,這小女孩一直跟在陸臻身后,警察來了,現(xiàn)場很亂,沈括當時見她在混亂中摔倒,也沒多想,拎著她,像提小雞一樣離開臺球室。
后來小丫頭說是陸臻的妹妹,代他道歉,給了他一把零錢鈔票,其中...就混著這一張百元新版鈔票。
沈括將鈔票拿到臺燈之下,看到上面的浮雕水印刻著日期的序列號,2025年。
這是一張來自2025年的鈔票,證實了陸臻所說的一切,都是實話。
真相其實就在身邊,只是他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
心底忽然竄上來一股無處發(fā)泄的盛怒,沈括將這張錢幣揉成團,猛地擲了出去!
紙團打在墻上,又回彈,最后滾落在房間的一角。
他知道陸嫣有事情瞞著他,他也曾幾番詢問,她都顧左右而他。
其實以他們的關(guān)系,根本沒有必要隱瞞任何事,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原諒她。他愛她,是沒有原則和理性的那種愛,哪怕她要殺了人,他都可以為她坐牢...
唯獨欺瞞,是沈括此生絕不原諒之事。
沈括猛地一拳錘桌上,鐵盒被震得發(fā)出一聲嗡鳴,整個手臂都麻了。
恰是這時候,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不用看屏幕,只聽鈴聲就知道,來電是陸嫣。
晚上陸嫣總會給他打電話,兩個人膩膩歪歪在被窩里聊到深夜,有時候她睡著了,沈括都舍不得掛掉電話,他喜歡聽她的呼吸聲。
平靜,綿長,就像她睡在自己身邊一樣。
沈括看著手機屏幕上她閃爍的名字,終究還是接聽了電話。
陸嫣似乎什么事都不知道,第一句便問:“你在做什么呀,這么久才接電話?!?
沈括抿著唇,沒有說話,手緊緊攥著拳頭,呼吸聲沉悶而滯重。
陸嫣心底升起一絲擔憂:“沈括,你...怎么了?”
沈括終于呼了一口氣,終于開口:“夜深了,想到一些過去的事?!?
他指尖拾起了鐵盒子里她的畢業(yè)證件照。
這是他無意間在校園的表彰墻上看見的,毫不猶豫便撕了下來,自己珍藏了。
照片里的女孩穿著藍白的校服,露出青澀而甜美的齊齒微笑,眉眼微彎,眼神清澈,宛若一陣夏天的風,路過他的生命,讓他全部的青春時光都變成了夏天的薄荷綠底色。
她曾是他生命里全部美好的匯集。
可這一切,若帶了某種目的,便徹底變色,令他顫栗也令他...
憤怒。
“現(xiàn)在很晚了,陸嫣?!彼ひ粑⑽⒂行┥硢?,不辨情緒。
陸嫣趴在窗臺邊,對他說:“你到窗邊來?!?
沈括順從地走窗欞邊。
“抬頭?!?
他抬起頭,看到一輪清冷圓月,今夜無云,月色格外明晰。
“沈括,你的窗戶能看到月亮嗎?”
“可以?!?
陸嫣笑了:“今晚的月亮好美。”
沈括看著月亮,他忽然很想問她,若不能預知未來,那些年,她是否還會接近他。
那個卑微如蟲的他。
“沈括,你愛我嗎?!?
女孩不知為何,忽然心生不安,她紅著臉問他這個讓人羞恥的問題。
沈括斂了斂眸子,手緊緊攥著窗框,直到手背青筋暴起。
“愛?!彼ひ羯硢?,這個字他近乎用了全部的力量說出來。
沒有人如我這般愛你,此生亦不會再愛上別人。
“沈括,明天我來找你哦,阿姨蒸了特別好吃的紅棗糕,明天我?guī)Ыo你哦,真的好好吃?!?
沈括能從女孩的語中,看到她彎彎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