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同伴在旁邊苦勸，一定要他陪著去。江之寒垂下眼，瞥見阮芳芳的手抓的更緊了。他輕輕的拍了拍阮芳芳右手的手背，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心里卻不明白，如果不是受害者的家屬，一心想看著仇人伏法，為什么會有些人以觀看槍斃為樂。一排人站在那里，子彈打過去，像木樁一樣倒下，沒有反抗，沒有鋪墊，這刺激和快樂從哪里而來？就算是窮兇極惡的人，隨著生命的喪失，一切也隨風(fēng)而去，無關(guān)的看閑者，到底能從中得到什么快樂？那快樂，真的是正義得到伸張以后的愉悅么？江之寒想到書里常寫，古代那些豪杰英雄上法場的時候，也是觀者如山，興奮如狂，現(xiàn)在想起來，那應(yīng)該不是夸張的描寫。

江之寒和蕭亦武毫無交情，所以完全說不上焦急和擔(dān)憂。在江之寒現(xiàn)在的字典中，有四類人的區(qū)分，第一類是親人，是要不惜一切去捍衛(wèi)的，比如父母，倪裳也曾經(jīng)是屬于這里的；第二類是朋友，要盡力的去幫助，譬如阮芳芳，譬如溫凝萃；第三類是敵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比如那位朱主任；這最后一類，就是無關(guān)的人。對他們的生死命運，也許有時候會投下一絲關(guān)注的目光，但更多的時候他沒有精力去理睬。

尤其是像蕭亦武這樣的無關(guān)的人，江之寒雖然有幾分感佩阮芳芳對他的感情。但在他傳統(tǒng)的道德觀里，蕭亦武參加這樣的團體，群毆打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從阮芳芳的朋友角度出，江之寒希望他不要有太壞的結(jié)局，但對于他同情心是說不上的，和當日小倩的情形完全不一樣。

終于，法官們就坐了，在一番冗長的講話以后，宣判開始。

第一批押進來的是這一次審理的五個黑社會團體的領(lǐng)，一排十幾個人，穿著一樣的橘紅色的囚服，剔著頭不足寸長的頭，每人被兩個法警看押著，站在那里。

江之寒從后面也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只能聽到宣判的人平靜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

被告

犯故意殺人罪，搶劫罪，

數(shù)罪并罰，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

旁聽席上一片熱烈的掌聲。旁邊有人扭頭來看江之寒和阮芳芳，因為坐在這一塊兒的只有他們兩人沒有鼓掌。

第一批人下去了，第二批人被押上來，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江之寒看見阮芳芳的身子開始略微的前傾，呼吸聲也大了起來。他湊近阮芳芳，小聲的說：“晚點出來，應(yīng)該是好事?！鳖H為無聊的他，坐在哪里統(tǒng)計判決的結(jié)果，一共有六個死刑，十個死緩，和十三個無期。后面兩位已經(jīng)在大聲議論說，死刑判的實在太少。

第六批人出現(xiàn)的時候，阮芳芳突然伸出手，使勁抓住江之寒的左手。江之寒仔細看過去，十余個穿著同樣服裝，剔著同樣的頭的男子魚貫而出，從側(cè)面看他還真的沒有辦法分辨出那位是蕭亦武。但從阮芳芳的反應(yīng)，她已經(jīng)在人群中認出了他。

這一次，江之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怪，中間的停頓似乎特別的長。阮芳芳的手越抓越緊，指甲掐到肉里面，有疼痛的感覺傳過來。恍然間，江之寒好像有了錯覺，自己像是在等待榜的考生，被阮芳芳的情緒所感染，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被告蕭亦武

犯故意傷人罪

有故意傷人罪？江之寒轉(zhuǎn)過頭去看阮芳芳，她的臉色這一刻像是透明的，所有的血好像都被吸干了，肌膚上有一層霧，把真實的面目遮掩起來。

阮芳芳這一刻的模樣，讓江之寒有些眩目，張著嘴愣在那里，后面的話都沒聽進去。等他回過神來，正聽到審判官的最后一句：

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八年！怎會會這么長？？

即使事不關(guān)己，江之寒的心也很重的跳了一下。下一刻，他感覺到阮芳芳的頭已經(jīng)軟軟的靠在肩上。江之寒輕輕的叫了她一聲，沒有回應(yīng)。江之寒嘆口氣，輕輕按她右手虎口附近的**道，一會兒的功夫，他感覺到阮芳芳噴出一口氣來，熱乎乎的打在他的脖子上。

江之寒擔(dān)心的看著阮芳芳，她緩緩睜開眼，視覺的焦點好像失去了一瞬間。當她終于聚焦到江之寒臉上的時候，江之寒感覺她的眼神是空洞的，看自己好像是在看椅子桌子那樣的物件。阮芳芳直直的看了江之寒足有半分鐘，才眨了一下眼，把視線轉(zhuǎn)了開去。江之寒這時才想到去看前面的蕭亦武，卻現(xiàn)那批人已經(jīng)被押了下去。

百五十八人的宣判是冗長的，沒有人中途退場，江之寒也不想做那個例外的目標。他陪著阮芳芳坐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說什么。阮芳芳已經(jīng)松了她的手，兩只手十根手指攪在一起，低著頭，有時候把手放在額頭上，像一個正在做祈禱的教徒。

這一個上午，江之寒過的有些難熬。他枯坐在那里，除了為身旁的朋友擔(dān)心以外，思緒漫無方向的飄散看來。

八年，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出獄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二十五六的人。那時候，阮芳芳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幾年了，又或是研究生畢業(yè)，正風(fēng)華正茂的時候。二十五歲的女孩，正是青春最盛開的時節(jié)，有如花美貌，似錦前程，身邊圍繞的應(yīng)該都是天之驕子，人中俊杰。那時候，十六七歲時懵懂的相思應(yīng)該早拋到腦后了吧？

如果是狗血的愛情劇，其實江之寒也不能肯定世上是不是真有這樣的事情，當男主角步出監(jiān)獄，第一眼看自由的藍天，那個女孩，還和八年前一樣美麗，一樣青春，一樣忠貞，就站在那里，綻放出一個笑容：是的，我說過我會在這里的。

可是生活畢竟不，阮芳芳的初戀，今天被判決的不是八年，而是死刑。

旁聽的人們站起來，熙熙攘攘的開始退場。正義得到伸張的笑容掛在絕大多數(shù)人的臉上，神情的凝重的應(yīng)該都是被審判者的家屬吧。江之寒微微垂著眼睛，暗嘲著自己正義感的缺失。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注意著阮芳芳，對她的狀態(tài)很是擔(dān)心，心里卻想起了那時候倪裳說的話，我說一句話，芳芳也許不愛聽，但斷了對她未嘗不是件好事。今天的阮芳芳就是來接受這個宣判的么？江之寒有些疑惑，總覺得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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