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三月里的北京,天剛蒙蒙亮,薄霧像一層洗褪了色的灰布,軟塌塌地兜在長安街兩邊的槐樹梢頭。風還帶著點冬天沒散盡的利索勁兒,刮在臉上,像鈍刀子蹭過。
趙振國縮了縮脖子,身上那套嶄新的、硬得硌人的藏藍色滌卡中山裝,比北京的倒春寒更讓他不自在。
這身行頭,據(jù)說是考察團為了這次出國任務專門定制的,上了車有人專門給他,讓他換上。
可是...衣服有點小,嘞得他有點難受。
可不是小么,他是被臨時塞進來的,身上這件也是臨時從服裝廠翻出來的殘次品...
趙振國低頭,目光落在劉副主任塞給他的那本簇新的深藍色護照上,封皮上燙金的國徽在灰蒙蒙的晨光里,顯得格外莊重,又格外陌生。
指尖拂過光滑的封面,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順著脊椎骨往上爬。
他知道三月份要開科學技術大會,也知道月底會有個考察團赴日考察,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塞進這個考察團里,還說是替王新軍去考察,可這有什么好替的?
太倉促了,倉促到趙振國早上騎車摩托車剛出胡同被一輛車攔下來,才知道有這檔子事兒...
“振國!發(fā)什么呆?跟上!”
考察團的領隊,工業(yè)部的劉副主任,一個身材敦實、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人,聲音洪亮地穿透了清晨的寒意。
他身后跟著七八個人,清一色的深藍或灰黑中山裝,個個神情嚴肅,步履匆匆,匯入首都機場略顯空曠的出發(fā)大廳。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緊張期待混合的味道。
趙振國猛地回過神,把那份不真實的恍惚感狠狠壓下去,小跑幾步跟上隊伍。
腳上那雙新買的、同樣硬邦邦的三接頭黑皮鞋,踩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咔、咔”的脆響。
“這次出去,眼睛要亮,腦子要活!”劉副主任在登機口前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面前每一張臉,最后在趙振國年輕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
這小伙子是老爺子點名要塞進考察團的,希望他不要讓自己失望。
“看人家的工廠,看人家的機器,看人家怎么干!一滴油,一片鐵屑,都得給我看明白了!回來,是要寫出真東西,是要干出實事的!明白嗎?”
“明白!”眾人齊聲應道,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激起一點回響,帶著一種奔赴前線的激動。
趙振國也跟著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巨大的落地窗外。
停機坪上,那架線條流暢的波音707龐然巨物般安靜地匍匐著,金屬蒙皮在微弱的晨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