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很是消沉了幾日,前程去路不由自主,還沒邁出第一步,就先跌了個跟頭,同屋的丫頭只當(dāng)她挨了罵,還寬慰她兩句:“你有干娘,總比她們倆個沒有的好,她想得臉面,你也得出息才成?!?
石桂苦笑,她怕的就是鄭婆子要她出息,別個走一步看一步,到她身上恨不得走一步看百步,如今來看,丫頭婆子們嘴里上進(jìn)出息的路,連著嫁平民都比不上給府里的老爺少爺當(dāng)妾,雖則年紀(jì)小,可鄭婆子真要打起這個心思來,她得想什么法兒避過去。
夏至節(jié)前幾日廚房就忙了起來,院里人沒來時就鋪設(shè)了青竹簾兒,一院子都是素色,只在兩個姑娘房里鋪了銀紅毯子,各房里也吃起夏至餅跟三鮮菜來。
夏至要吃三鮮,天上的地上的水里的,加起來九種菜,都得做了在夏至這天上桌子,鄭婆子是做素食的,地上三鮮就歸了她,一簍兒新莧菜新蠶豆和生杏仁,送到小廚房里,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著得顯顯本事,問了石桂:“你說這新莧新蠶豆蒜苗,要做些甚個好?”
春湯就是新莧菜跟魚肉片滾了湯吃的,新蠶豆嫩生生,煮過撮上細(xì)鹽味兒更勝魚羊,這兩樣不論是煮是拌送上去都是一味鮮。
鄭婆子這幾樣都是吃個鮮頭,送上來的水三鮮卻是只送到甘氏房里,東院里老太太太太都不吃葷了,幾個姨娘更沒有特意做了送上去的道理。
就是最受寵愛的錢姨娘,也差了葡萄過來,說不必特意預(yù)備著,葡萄回廚房來好似衣錦還鄉(xiāng),還沒到門邊,就叫著石桂的名字,說來瞧她來了。
到底一處住了這許久,又跟她一道受過罰,縱拌嘴堵氣,也依舊是干姐妹,石桂瞧見她便笑,葡萄倒真是不一樣了,耳朵里掛了小珠子,手上套了香串兒,衣裳不再是青色鵝黃的那一身,換了湖藍(lán)底的櫻草對襟窄袖衫子,底下一條藍(lán)底褲子,才走了沒幾日,卻儼然是個內(nèi)院丫頭了。
“我們姨娘吩咐我過來,說夏至那一日,就按著太太房里的菜減等就是,不必再加旁的了。”葡萄才要邁到廚房里,聞著煙火氣,往后退一步,拉了石桂到門邊,唧唧咕咕說個沒完。
才聽她說這句還當(dāng)真是長進(jìn)了,哪知道說完了又抬起袖子來,給她看身上的新衣:“你看,我剛?cè)ィ鞠憬憬憔徒o我兩套衣裳?!泵哆墩f完了衣裳說住處,用的皂豆花油,身上洗得香噴噴的,頭發(fā)烏溜溜的泛著光,還專拿出個小瓶子來:“這個給了你,這是桂花油,你拿它梳頭發(fā),這幾根黃毛也能長好?!?
石桂才來的時候,頭發(fā)又黃又細(xì),養(yǎng)了半年,底下還是黃的,上頭長出來的卻烏黑,孫婆子還教她摘了薔薇葉子洗頭,不生頭屑,還有草木香味,石桂本不欲要,可她既是存著心來顯擺的,便
也收了:“多謝葡萄姐姐了?!?
葡萄脆生生笑一回:“原來姨娘還想給我改名兒,還是太太說了這名起得好,才沒改過。”葡萄石榴都多子,人才到錢姨娘那兒,將將給她磕了個頭,她便道這名字不雅致,要改了換旁的,知道這名兒葉氏都點(diǎn)了頭的,錢姨娘這才罷了。
石桂心頭一動,怪道都說錢姨娘得葉氏喜歡,竟小心到這份上了,點(diǎn)了頭,把菜的事兒應(yīng)下了:“葡萄姐姐放心,我必辦好的。”
葡萄掐她一把:“我們是姐妹,怎么說這些,你且等著,往后有了缺兒,就把你補(bǔ)進(jìn)來。”石桂能做糕,她已然在錢姨娘跟前提過幾回,卻沒個動靜,等有了準(zhǔn)信,她們還一個屋里,她跟著小丫頭一道住了,這才覺出石桂的好來。
從來不拿她的東西不說,有了甚個吃食玩意還會分她,她住在里頭才幾日,就丟東落西的,一枝眉筆沒用幾回,轉(zhuǎn)個身就不見了。
她把這些念叨給石桂聽,石桂寬慰她兩聲:“別個拿去用了,你就問一聲,有借有還,要么就是姐姐自個兒混忘了?!?
葡萄坐到杌子上頭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里頭吃的穿的樣樣不同,面上搽的粉頭上抹的油都是上好的東西,太太怕錢姨娘光看一水的綠,把眼睛看糊了,專搬了兩盆花來給她:“你沒瞧見呢,好大兩盆子寶珠山茶,一朵有碗大,錢姨娘寶貝得很,花瓣葉子都不許碰掉?!?
她一時說要掐一朵給石桂帶來,一時又說碰都不許碰一下,前不搭后語,石桂也不揭穿她,笑瞇瞇的聽她說,還給她剝花生仁吃,她原來最愛這些零嘴,怎么都不夠吃,這會兒間嫌棄這東西粗來:“是我忘了,該給你包一包點(diǎn)心出來的,木香姐姐的手藝,旁地兒吃不著的。”
石桂聽了便笑,木香既是個會做點(diǎn)心的丫頭,更不會再招一個進(jìn)去了,勸道:“干娘說了,叫我再學(xué)兩年規(guī)矩的,姐姐不必急著替我張羅?!?
葡萄還喋喋說個不休,肚里攢了好多話,一次吐個干凈,這才站起來要走,石桂送她到門邊,葡萄嘆一聲:“我們原來多好,你要真能進(jìn)來就好了?!?
石桂送走了她,把那瓶桂花油拿出來分來,原來也不多,小瓷瓶里倒出來,六個丫頭分一分也就沒了,三個家生的還皺鼻子,她們也有親人在院里頭當(dāng)差的,哪里缺了這個:“真是個貴親戚,還是干姐姐呢,就拿這個來打發(f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