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認準去了大營的路,一路急急回去,頂著日頭,到家早已經(jīng)汗?jié)褚律?,菱角捧了水出來給她喝,她飲了兩口就急著問起劉婆子來:“沒市集的時候要往哪兒扯布去?”
喜子身上的衣裳全都不合身,衣裳落到屁股下,褲子也拖著地,邊角看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東西裁的,怕是明月隨意撿了來,看著小些合身些的就往喜子身上套。
他自己那會兒也無人打理,穿得跟這個差不離,連帶著對喜子也是一樣,石桂心里半點埋怨也無,反倒?jié)M心感激他,看喜子的樣子,明月平日里待他就極好,若不然兩個也不會這么親近,若不是他這么死心踏地跟著明月,早就去了濟民所濟慈堂。
州府里尋著拐賣的孩子,就少有真能送回家的,送到濟慈堂去,那里頭若好還有一線生機,若不好也活不長,報個病沒了,上頭也無人深究,本來就是沒爹娘的孩子,哪個替他們出頭。
石桂自來不信佛不信道的,這會兒卻恨不得給明月念經(jīng)祈福,想著重陽都過了,這會兒熱也只是熱個尾巴,等秋風(fēng)一吹秋雨一落,立時就要換夾衣,還不知道喜子有沒有合身的夾衣穿。
她急忙忙要去扯布,劉婆子把這活兒攬了去,她自來信佛信道,跟宋家老太太一樣,沒什么佛不念兩聲經(jīng)拜兩下,聽見這么一宗巧事,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別個,除了菩薩保佑還能是什么,拉了石桂說個不?。骸氨厥悄阋患沂情L久拜佛的人,這才有這樣的幸事,你也不必憂心,你爹娘定也受了菩薩保佑的。我替你去扯布,再給你辦些香燭來,總得供一供,讓菩薩知道你念著恩德呢?!?
石桂雖不信佛,這會兒倒恨不得劉婆子說的是真事,摸了錢出來給她,隨她辦布線香燭去,她也確不能常往村里走,越是冷淡著越好,也無人上門來探聽葉文心的事。
謝過劉婆子,送她出了門,返身恨不得能開懷大笑,許久沒有這樣暢快,進屋拉了葉文心的手,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一把抱住了:“姑娘,我找著我弟弟了reads;?!?
這事兒菱角這個小耳報神早就過來報過了,葉文心手上還拿著針,怕扎著她,兩只手翹著,聽她笑出聲來,自家也忍不住了,陪著一道笑起來,日子過得這樣沉悶,希望是好事,找到弟弟就更是好事了。
石桂自打找到弟弟起,心里的盤算就更多了,她得房子有田地,最好再有樣營生,喜子原來遭了罪,還不知道甚時候能養(yǎng)好,原來想著他讀書博個出身,哪怕是生員,一家子也跟著有了身份,如今都已經(jīng)外來了,還不知爹娘離散在何方,他心里喜歡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程空想,一程就是歡喜,兩個人在屋里頭抱作一團,葉文心跟著她笑,打小教的就是笑不露齒,這會兒不僅露出齒,還咯咯笑出了聲。
石桂恨不得轉(zhuǎn)圈子,葉文心嘴上笑她:“你這個丫頭,莫不是瘋了?!币幻嬲f一面跟著笑,菱角在屋子外頭看得怔住了,哪曾見過姑娘這個模樣,也跟著她們笑起來。
兩個好容易站定,葉文心也出了一身汗,卻掏了帕子給石桂擦臉兒:“你看看,這許多汗,別叫風(fēng)吹了又著涼?!?
“我如今可沒功夫著涼生病,夾衣冬衣冬鞋,樣樣都要做,總不能叫喜子還穿那空落落的衣裳,營里也不知道生不生虱子,我看他的頭也都好好洗洗?!毙r候就是她給喜子洗澡洗頭的,俞婆子半點不肯插手,秋娘忙不過來,石桂打小就領(lǐng)著喜子,讓他坐在大澡盆里,拿水澆下去,到底人手力氣薄,有一回沒握住水瓢砸在他頭上,起了好大一個包,俞婆子聽見了出來罵人,石桂分明不怕,喜子就知道護著她,不許阿奶罵姐姐。
劉婆子扯了葛布回來,石桂要的就是軍服的顏色,軍鞋明月腳上有,喜子腳上穿的還不知是哪兒來的,石桂比著腳寸畫出樣子來,做軍衣她不成,劉婆子卻是做過的,告訴她哪兒該厚哪兒該薄,晚飯早早上了桌,急著要出去串門,把這樁奇異事告訴鄰居去。
里頭自然有減有添,把石桂說著是個常年心懷虔誠的人,若不然怎么菩薩就保佑了她呢,三五個人一齊念了一聲佛,商量著下回敬香的時候多燒幾柱香。
石桂取了布先洗曬,讓布先縮縮水,這樣放長放寬了做落了水也就不怕了,照著劉婆子說的樣子,軍服也不過就是尋常的衣衫,只顏色不同,手肘膝蓋處再得加厚些,怕磨破了。
她先裁了一件喜子的,這么一看一匹布還不算多,夾衣晚些再做,哪怕喜子只能穿一季,也得先把夏衫做出來。
石桂看著天色晚了,把油燈挪到外間去,葉文心攔了她:“你做甚呢,我就算要睡,放下帳子就是了,我這會兒還睡呢。”
宋蔭堂臨行之前送了許多書來,俱些個《清虛經(jīng)》《南華經(jīng)》《大道論》,葉文心所涉頗廣,可這些卻從來不曾深讀過,哪知道經(jīng)得離喪,重看起來竟有新的感慨,這些日子拿著書,半日都不翻動一頁。
看完了又依舊跟著石桂洗衣,還想開塊菜田出來,石桂笑她一回:“姑娘看經(jīng)是出世,種地是入世,到底是要出世還是入世?”
葉文心笑而不道,坐在燈下翻書,知道這一身衣裳必得石桂親手做,也替她幫忙,只細細看那書的文字,越是看越是入迷,想得深了,才知道宋蔭堂是因著什么愛了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