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能站三四個人，往日里菱角石桂劉婆子三個忙乎還有余地，他一進來，倒像把整個廚房塞滿了似的，石桂同他說話還得仰著頭，要拿什么還得先越過他去。

一回二回干脆指使了明月替她拿，明月守著她切菜做菜，看她放下刀了，這才道：“那事兒我問過喜子了reads;?！?

石桂一抬頭，立時知道他說是什么，嘴巴都抿起來，明月想說又怕她傷心，都已經(jīng)開了口，又不能說話，知道石桂不是那等受不住的女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喜子能記著的不多了，只知道說是你娘自家跑了?！?

“胡說！”秋娘連她都放不下，何況是喜子呢，她氣得滿面通紅：“我還是田上抱來的，她都心心念念要替我贖身，更別說是親生的?！?

明月張了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石桂氣急之后略一想便明白前情后因，這話必是俞婆子說的，她作主把秋娘賣了，后來又沒能護住喜子，自家更不知落了個什么下場。

石桂胸膛起伏好一會兒才平復(fù)下來，炸得腦仁疼，哆嗦著手都舉不起鍋鏟來，明月拿了小杌子擺在地上，讓她坐上頭，自個兒架起鍋來炒菜。

石桂坐在杌子上發(fā)抖打顫，明月才鏟了兩下，菜還沒出鍋，就聽見身后一聲輕響，她抖的人都快坐不住了，差點兒從杌子上滑下來。

不知道的時候，心里總想著說不定就是失散了，因著失散了，喜子這才被賣，也不顧里頭那些個陰差陽錯，總是往好處去想，這會兒一聽還有什么好說，必是被先發(fā)賣了。

想到秋娘的遭遇，就從心底里升起寒意來，明月一看嚇著了她，趕緊扶她坐正，握著手只覺得指尖沒半點熱氣，知道這是一時受不住，搓了她的手，替她呼上兩口熱氣，石桂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想問問明月似這樣的，在外頭會如何，心里再知道不過，人就是飄萍，遭了災(zāi)后這些事也無人問，只推是災(zāi)地兒賣出來的，哪個還會關(guān)切呢？

明月蹲著身還比她高些，一只手摟了她的肩拍打著，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勸她吉人自有天相，光是想都說不出口，干脆背起經(jīng)來，初學(xué)道時人人都要會背的，他如今旁的俱不記得，只有這個還能通篇背下來。

就是石桂識字的那一篇《太上感應(yīng)篇》，明月送了給她，她借了由頭先認(rèn)半邊，再一個個會讀會寫的，那會兒不得識字，手上只有一篇太上感應(yīng)，把這東西顛過來倒過去的看，倒著背都會。

天下第一善書，自是勸人向善的，里頭有善自有惡，石桂聽見“破人之家，離人骨肉?！边@兩句，手指頭緊緊勾住明月的前襟，好半日才能吐出一口氣來，心里再不肯信秋娘做了這許多好事，竟沒有善報。

明月當(dāng)她是沖撞了什么，石桂自己知道這是神經(jīng)緊張，因為受了刺激，一時承受不住，她自己調(diào)吸，緩緩?fù)鲁鰵鈦恚俾M去。

石桂不緊繃了，明月卻受不住，一口口熱氣兒都吹在他頸項間，又癢又麻，酥得人又軟又硬，好容易她不抖了，他卻忍不住要抖，趕緊退開兩步，不等著石桂回過神來，先遮掩著，嘴里胡亂扯上兩句：“這菜糊了?！?

糊的都粘在鍋底上了，黑乎乎的全焦了，一口都不能吃，石桂哪里還顧得這些，搓著胳膊只想捂著頭，告訴自己秋娘必然無事，人行三百善為地仙，救她一命就是七級浮圖了，還有什么苦難解不脫的。

心里苦笑，恨不得真似劉婆子說的，積善之家自有菩薩保佑，坐了好一會兒還扶著站起來，對明月道：“多謝你，告訴我實話。”

明月還端著鍋，里頭的菜肉焦黑焦黑的，他看見石桂自家站直了，笑一聲：“我知道你沒那么脆。”說著點一點外頭，喜子站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你還有弟弟在呢?！?

石桂抬頭望出去，正對上喜子的眼兒，原來并不想哭的，這會兒也撐不住，沖喜子招招手，喉嚨口堵著，半點聲氣都發(fā)不出來，喜子聽了個正著，看石桂哭了，把頭一低，兩顆眼淚砸在磚地上，輕輕叫她一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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