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頭一段說的便是那人販老婦是怎么被捉著的,兩個一交待,后頭竟賣了五六個人,有帶著孩子投親的,有一家子老病搭船的,只要上了他的船,就再沒有回來過。
轄區(qū)之內(nèi)接連報了失蹤,都說是渡水而去,就再不見了人影,徐知府初到此地當官,聽見有人這樣作亂,派人盯著渡頭,十來日盯準了人販子,趁著婆子上岸買吃食,扣下她一問,她便立時招供了。
還當這些事同她不相干,她是受了逼迫的,可她時常能上岸來,怎么不能來報案,再一審人販子,才知道這老婦人把自己的兒媳婦給賣了。
破人之家離人骨肉,賣出去那些,有幾個找了回來,有的尋訪不著,知府雖發(fā)了文互通,可也知道似這樣的,再難找回來了。
婆子在牢獄里痛哭流涕,說都是受了逼迫才這樣行事,怕他打殺了她,不得已辦下案來,可找著的人里供道,是婆子把她們騙上了船,一時說船里有吃食,小娘子進船來歇歇腳。
甜湯里頭擱了藥,一喝人就睡了過去,醒過來要么被賣了,要么被捆了手腳,也曾哀求過,俞婆子可沒有半點惻隱之心。
俞婆子便又哭,說自己差一點就給拋到江里,騙那些小娘子時,人販子就在暗處,若見她略露出些來,就是一頓好打,身上一塊好皮肉也無,若是十天半個月騙不來人,打得更重,著人驗看了,挨打確是實情,身上這會兒也青一塊紫一塊的。
不過幾個月的光景,人就老了十歲,頭發(fā)全都白了,身上半兩肉也無,皮松垮垮的掛著,一付慘像,心里知道怕不能活,對著被騙那幾個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頭,滿堂都聽見她訴苦哀嚎聲。
漢子聽了詳情,在衙門口痛哭起來,也不知道妻子兒子被賣向何處,呂先在徐知府處作客,聽了這樁案子,倒覺著能寫可寫,問了石頭,才補足了之前那些事。
坐了人販子船的,年輕可賣的便賣了,年老賣不出去的,便拋到江中,俞婆子雖沒殺人,卻是幫兇,沒有殺人罪過,也有賣人罪過。可賣了兒媳婦這一條,娘家不來告,便不能判罪。
漢子這番確是要趕去穗州的,他先回家鄉(xiāng),知道妻子兒子被騙,沿著路途找了半年,實在尋不著了,又去了金陵,找到女兒賣作丫環(huán)的那一家,里頭的人告訴他,他女兒早早贖了身,帶著母親弟弟往金陵去了。
說到這一段,便有人急問如何相遇,這一段因著無人細說,寫書的也只寥寥幾筆,其中故事不可知,寫書人也不杜撰,皆因天下奇事,不探究竟再不能知際遇之奧妙,若是有緣得知,再補錄此節(jié),許是菩薩眼見這一家三口受得苦楚,這才全了女兒孝心母親慈心,讓母女重逢,姐弟再遇。
入粟補官,給銀贖罪,俞婆子已經(jīng)服刑一年,她一沒殺人,而沒買賣,得著的錢同她也沒關(guān)點干系,又受過虐打,服了刑,罪竟還能贖,石桂聽見漢子痛哭幾日,拿了跑船的銀兩出來,說要贖了婆子,帶著她去找家人,團圓記上本,就此完結(jié)。
石桂才還神色微松,此時眉頭緊緊皺住,綠萼知道她是恨不得俞婆子這輩子都不再往眼前過的,聽見活著便罷,受了一年的刑,竟還能贖她出來,她還不曾說話,就看石桂冷笑兩聲,對大發(fā)道:“賣空了咱們便走罷?!?
一路上一不發(fā),講了人倫竟不要天理了,大發(fā)還不知事,綠萼卻扯了她的袖子:“這可怎么好?若是干爹尋了來,娘”
秋娘最恨的事,就是俞婆子把自己賣了又沒護住喜子,若是叫她知道丈夫竟還帶著俞婆子,怎么不寒心,得虧得昨兒不曾露出來,若不然她心里抱著希望,今天聽怎么受得住。
綠萼卻不似她這樣想,反嘆一口氣:“干娘知道了,總歸難做,難道還能不認丈夫?”眼看著石桂這樣堅定,勸又勸不得,真?zhèn)€找了來,還不得一場好鬧。
《團圓記》傳遍天下,書里每一個都被人品評,也有說漢子愚孝的,也有說不贖便枉為人子,還有說團圓記不團圓的,自然也有覺得不團圓很好,各過各的日子。
石桂又是一聲冷笑:“我不怕她來,倒怕她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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