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托了一帕子烤花生回去,瑞葉還坐在床上,這屋子除了床也無處可坐,她還不比石桂,石桂在蘭溪村的時候住過更土更破的土屋子,家里窮的時候連耗子都不來串門。
瑞葉打小就在葉家,稍大些進了院子侍候葉文心,同吃同住,吃穿比得別個家里的姑娘,她都受不住,想一回葉文心就更想掉眼淚了。
石桂托了烤花生給她,全是剝好的,明月看她愛吃,把一袋子都給烤了,剝出來讓她當(dāng)零嘴嚼,還告訴她得吃完了,要不然耗子半夜來偷食。
石桂攤開手帕,屋子里頭立時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來,瑞葉趕緊察看竹床四周,石桂笑起來:“吃罷,耗子才不管你開不開飯,總是要出來的?!?
瑞葉搓著手,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牢里是沒有耗子的,因為沒得吃,又是冬天,土屋擋不住風(fēng),好歹還過了一個干凈的冬天。
石桂拉了她的手,把花生倒在她手掌上:“吃干凈就成了,我看過這帳子了,牢著呢?!彪m不透風(fēng),卻是又厚又牢的,石桂又拿出兩個香包,葉文心來的時候也帶了許多,只這屋里不曾看見,趕緊替她掛了起來,除一除這屋里的霉味兒。
“明兒你在這兒,我跟他們?nèi)フ胰?,東西送來先挑些石灰冰片,除一除這屋里的濕氣?!笔兹?,一濕難除,除這樣潮的屋子,葉文心身子也不知道怎么能受得住。
瑞葉也知道自己腿腳不便,跟著去也是個拖后腿的,道上這樣難走,石桂能走山路,她的腳卻受不住,舊時傷過雖養(yǎng)起來,走得多了還是隱隱作痛,她疼倒不要緊,誤了找人才是大事。
不如留下來等著消息,也想替葉文心把屋子理得可住人,這哪里是她該呆的地方,心里堵著一口氣似的難受,握了石桂的手:“我省的,我來了也就安心了?!?
夜里兩人都沒睡著,屋子低矮,被褥潮濕,還有耗子悉悉索索爬來爬去,石桂跟瑞葉手勾著手,呼出來的氣都燜熱的,屋里又沒裝紗窗,比外頭還更熱些,好幾聲響動一出,一夜里抓了兩個賊。
瑞葉先還忍得住,跟著眼淚就滑到枕頭上,明珠似的姑娘,竟住這樣的地方,怪道門口有一根粗木棍子,想是防賊用的。
石桂勾勾她的手指頭,這會兒日子還短,等時候長了,瑞葉自會轉(zhuǎn)過彎來,就是她如今再往葉文心跟前當(dāng)丫頭去,葉文心也不肯讓她做這事了。
“等咱們找著姑娘,你就回去辦嫁,安安穩(wěn)穩(wěn)的當(dāng)你的師娘?!比鹑~同程夫子兩個能有這樁緣份實不容易,程夫子肯誠心待她,瑞葉自然也會誠心回報,學(xué)館那一條街上,哪一個不說瑞葉是賢內(nèi)助。
瑞葉抹了抹淚,她自家的好日子就在前眼了,可姑娘的好日子在什么地方,她知道這是葉文心自家肯的,可還是忍不住替她難受。
夜里又悶又潮,沒一個人睡的踏實,瑞葉一早就起來,跟著兩個女學(xué)生,給大家做早飯吃,程先生的那一份,她做的尤其精心,若不是為著自個兒,他哪里走過這樣遠的路。
一清早葉文瀾就收拾得齊齊整整,他素衣淡衫,看著也是清雅俊秀,身后再跟兩個穿著兵丁服飾的,拍開了縣衙的門,差役摸不準(zhǔn)來頭,把他請到堂后稍坐。
葉文瀾實是太年輕,單讓他去還怕壓不住場子,石桂卻只搖頭,單把他初到宋家的模樣拿一半出來,也很能唬人了。
葉文瀾小時候那驕傲性子磨去大半,經(jīng)得這些磨搓同原來很不一樣,可他打小見的達官貴人多,跟著葉益清,連汪太監(jiān)家中也是常去的,見慣了排場,葉家的門房都沒站過七品。
舉手投足刻意端起來,太豐縣令出來看了,還當(dāng)是哪一家的公子,他自家是開米面糧油鋪子的,進了金陵城也沒能真?zhèn)€見到甚大官,見著葉文瀾倒跟宋蔭堂有些相似,只宋蔭堂身上書卷氣更重些。
葉文瀾把來意說明,打官腔他是打小就會的,兩句一說,就摸出了太豐縣的底子,到這會兒還靠著村里族里的人在救災(zāi),這個縣令竟沒調(diào)派人手,再不濟也該去跟富戶去借,他忙得團團轉(zhuǎn),卻全然不得要領(lǐng)。
問他本地鄉(xiāng)民以誰人為首,他竟也吱吱唔唔說不上來,只不住跟葉文瀾套近乎,還問起了瑞葉,葉文瀾目色一冷,不再跟他糾纏。
葉文瀾來只是為著探聽姐姐的消息,知道宋蔭堂并未如實告知他身份,要不然他頭一等要緊的事兒,就是先去找宋蔭堂了。
葉文瀾知道找他無用,出了縣衙門往那高門前去,隔得不遠就是趙家堡,葉文瀾進去拜會,只說兄長此間,大風(fēng)之后再無音信,這才找來,懇請有人領(lǐng)路。
功名就是敲門石,擺出身份來,章家人自然要接待,只招待一翻飲食,他便即刻就走了,只說在村中盤桓,自有事要辦。
讀書人能有甚事,至多爬爬山寫寫詩,這兒爬山能看見海,轎邊馬上提兩句,贊兩聲風(fēng)景了得,便算完了,章家不曾放在心上,可要是人丟了,那便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