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銘剛才所回答的,是朱熹的注解內(nèi)容。
朱熹沒有摳字眼,只用“公私”二字,就精準闡述了君子小人之別。
君子注重公義,小人沉迷私利。
“不敢當?!敝煦懳⑿笆只囟Y。
“公私,公私……”白崇彥喃喃自語,結(jié)合這兩個字,開始回憶《論語·里仁篇》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有好幾句經(jīng)文都能據(jù)此解構(gòu)。
他越想越興奮,起身走來走去,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受教“公私”二字,才是白崇彥最大的收獲,比買到一支極品毛筆重要得多。
而嚴大婆和沈有容,見白崇彥如此異常,也都面露驚訝之色。
在她們心目中,白三郎滿腹經(jīng)綸,是本地大大有名的才子。可朱大郎隨便幾句話,就讓白三郎這般失態(tài),相比之下,朱大郎該有多大的學(xué)問??!
高興了好半天,白崇彥終于坐回去,按捺住心中激動:“朱兄……”
“喚我大郎便是?!敝煦懸呀?jīng)接受這個稱呼。
白崇彥問:“大郎師從哪位大儒門下?”
朱銘說:“我從小就奔波各地,蒙學(xué)是父親所授。至于儒家經(jīng)典,這里聽一些,那里聽一些,自己也瞎琢磨?!?
白崇彥更加佩服:“原來大郎是無師自通,愚兄實在汗顏!”
白崇彥請沈有容拿來《論語》、《孟子》,打算逐字逐句請教,希望能夠獲得更多新解。
朱銘起身抱拳:“三郎君,時辰已晚?!?
“對對對,是俺孟浪了,”白崇彥連忙起身告辭,“大郎且請歇息,明日再來請教!”
朱銘說:“慢走?!?
白崇彥看向桌子上:“這支毛筆,俺明日帶錢過來,賣田的白契也一并送到?!?
“不急?!敝煦懯钦娴牟恢?,反正已經(jīng)把這廝忽悠住了。
白崇彥又說:“愚兄有一好友,是洋州通判相公家的郎君。明日約好一同上山游玩,不知大郎可愿同往?”
州判家的公子?
當然要去!
朱銘面色從容,一身正氣凜然,絲毫不慕權(quán)貴:“樂意之至?!?
這位白三郎帶著家僮離開,婆媳倆禮送出門,她們回屋之后,對待朱家父子的態(tài)度更加尊敬。
大才子啊,如果一直能做祺哥兒的老師……
白崇彥撐傘返回家宅,一路興奮莫名,既有買到好筆的愉悅,更有求得新知的暢快。
至于同窗遺孀的緋聞,白崇彥已經(jīng)不信了。
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得半身污泥。
他也不換干凈衣裳,就徑直前往父親的書房。
老白員外正在挑燈看書,覷了一眼兒子身上的泥水:“回來了?”
“辦妥了?!卑壮鐝┱f。
老白員外說道:“今夜就能辦妥,看來那對父子很有手段,生生把你給說服了?!?
白崇彥大致復(fù)述了一遍經(jīng)過,說道:“父親,朱家父子必不是歹人。就算是歹人,以他們的才識,也沒必要騙些村夫俚婦。特別是那小朱秀才,雖只討教了兩句,已讓孩兒佩服之至。”
老白員外做過縣主簿,但他肚子里的學(xué)問,去考舉人都夠嗆,問道:“真的那般有才學(xué)?”
“何止是有才學(xué),”白崇彥大加推崇,“孩兒從西鄉(xiāng)縣求學(xué)到洋州,所遇經(jīng)師不止一兩個。便那洋州的名儒,也是按何平叔之解《論語》。一個二個,解得舌綻蓮花、頭頭是道,可又有誰說出‘公私’二字?”
老白員外說:“這兩個字也不難,我一聽便知其義?!?
白崇彥道:“能聽懂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不把《論語》研習(xí)至精,又哪能說出此?越是簡單之詞,就越妙到毫巔,正所謂大道至簡。”
老白員外聽明白了:“你是說,整個洋州的經(jīng)師,都不如這少年有學(xué)問?”
“也不一定,‘公私’二字,或許是他妙手偶得。”白崇彥說。
“他想科舉做官?”老白員外又問。
白崇彥道:“確有此意,還讓孩兒幫忙作保?!?
老白員外沉吟道:“既是這樣,些許山地,送他又何妨?便考不上科舉,也無非幾畝薄地而已,對咱來說沒有半點損失。等二郎(白二公子)回來,便讓他幫忙造戶籍。你祖母的壽宴,也請朱家父子到里面來坐,不可跟凡夫俗子混為一席?!?
“父親英明?!卑壮鐝系陌才乓埠芘宸?。
老白員外告誡道:“別看俺家在鄉(xiāng)里勢大,出了西鄉(xiāng)縣算得什么?你要多多與人為善,莫要跟人爭執(zhí)結(jié)仇。下游那個混不吝,還自稱甚么小白員外,魚肉相鄰,四處結(jié)仇,勾結(jié)山賊,私賣鹽茶,遲早得破家亡命!”
他年輕時候,也是個狠辣角色,十多年前終于踢到鐵板,辭去主簿職務(wù)灰溜溜滾回鄉(xiāng)下。
從此,修身養(yǎng)性,寬待鄉(xiāng)鄰,居然漸漸混出好名聲。
“父親說得是?!卑壮鐝┑?。
老白員外又說:“昨日忘了問你,鐘秀才可愿來俺家教書?”
白崇彥道:“孩兒去邀請過了,鐘秀才倒是愿意來,但提的要求較為苛刻。每月俸酬四貫,每年還得另給束脩。”
“他窮瘋了吧!”老白員外憤怒不已。
白崇彥道:“俺們這里太偏僻,孩兒問了好幾位先生,但凡有些本事的,要么不愿來,要么叫價高。父親給出的報酬,也能聘到老師,但其學(xué)問嘛,孩兒卻看不上?!?
老白員外說:“學(xué)問差些也可,畢竟只是教授蒙童。家里的梁學(xué)究年紀太大,眼花耳聾得厲害,上課打鬧他都聽不到,今年務(wù)必要換一個西席?!?
白崇彥猶豫再三,忍不住說:“孩兒認為,該把私塾改為村學(xué),讓村里有志向?qū)W的孩童都來讀書。”
“還要建村學(xué),真當俺是大善人?”老白員外冷笑。
白崇彥說道:“父親,村學(xué)都沒有,俺家只能算土豪。只有建立村學(xué),教化鄉(xiāng)里,才能稱得士紳之家?!?
“士紳之家,士紳之家……”
老白員外被這個稱呼說動,反復(fù)沉吟之后,點頭許可道:“確實,村里沒有村學(xué),你在外交游也丟面子。五十貫錢,應(yīng)該能辦起村學(xué)吧?”
白崇彥說:“綽綽有余?!?
老白員外當即拍板道:“等你祖母大壽過后,就起幾間草屋,讓村中孩童都來讀書,暫時讓梁學(xué)究繼續(xù)教著。”
白崇彥建議:“那朱家大郎,既然能編寫《三字經(jīng)》,想必對教授蒙童頗有心得。他還稱自己的蒙學(xué),是其父朱相公所授。等孩兒再去試探其學(xué)問,或許能聘朱相公做村學(xué)先生?!?
“也行?!崩习讍T外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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