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前后,沈溪所在中軍順利渡過安固里河,又向東南方行軍約半個時辰,距離張家口堡已不到四十里,因顧忌大軍行進驚擾到圣駕,回朝后受到御史官指責,沈溪不得不下令原地駐軍。
轉(zhuǎn)眼到了未時,沈溪得知朱厚照縱馬沖出張家口堡北面的狹道后,很快便偏離了方向,如今位于自己東南方十多里外的樹林邊緣扎營,只需要他帶領(lǐng)兵馬走一段路,便可以順利跟朱厚照合兵一處。
云柳隨后帶來的消息,讓沈溪臉色陰沉,顯然是有些事脫離了他的掌控。
“……陛下身邊人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之前陛下深入密林打獵時遭遇猛虎襲擊,一名叫江彬的侍衛(wèi)挺身而出,讓陛下化險為夷,不過此人做事太過魯莽,射箭時險些誤傷陛下,所以陛下決定不賞不罰……”
沈溪對朱厚照在何處扎營準備迎接事宜并不是太上心,他在意的是關(guān)于江彬的消息。
這突然出現(xiàn)的情況,對他來說,意義不在于江彬到底做了什么,而是發(fā)生的事情跟歷史驚人的相似,當時間、地點甚至人物都發(fā)生變化后,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強大的修復(fù)力量,推動江彬接近朱厚照,完成某種可怕的巧合。
沈溪暗忖:“在劉瑾的事情上,我已體會過一次,無論我如何打壓,最終劉瑾還是強勢崛起,中間朝廷重臣彈劾八虎,還有劉瑾當權(quán)等等,跟歷史完全一樣。之前一個劉瑾,后來是錢寧,現(xiàn)在又輪到江彬了?!?
“大人,我們是否立即拔營,前去跟陛下匯合?”云柳見沈溪陷入沉思,不由問了一句。
云柳不知道江彬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個錦衣衛(wèi),最多還知曉是追隨麗妃的蔚州衛(wèi)指揮僉事,但現(xiàn)在那些邊軍將領(lǐng),只要沒跟著沈溪打仗,前途都很一般。
所以在云柳看來,沈溪更在意的是何時面圣的問題。
沈溪道:“那邊迎接儀仗尚未準備好,早早過去也是徒勞……派人跟陛下呈奏,告知我們很快就要去覲見,同時也給那邊一點準備時間。”
“是,大人?!?
云柳趕緊行禮,心里卻有些奇怪,如果說沈溪剛才琢磨的是這個問題的話,犯不著耽誤這么長時間。
沈溪臉色陰郁,想了想道:“要是江彬沒機會面圣,就動用一些手段,讓其徹底不能面圣……你現(xiàn)在就去把事情安排妥當?!?
“大人???”
云柳非常驚訝,完全無法理解沈溪居然會對一個小人物用上非常規(guī)手段。
沈溪揮了揮手:“快去吧,你不需要質(zhì)疑這件事是否正確,只管遵照我的吩咐辦事便可……當然,如果陛下已接見他,命令便作廢,先靜觀其變吧?!?
……
……
沈溪的確很惱火,因為他對江彬有很深的顧忌。
“江彬可比錢寧之流可怕多了,雖然這也是個小人,卻是個能體會帝王心意的絕頂小人,劉瑾才幾年工夫便被做掉,但這個江彬卻因身兼武職,在歷史上興風作浪十年之久,若非朱厚照落水暴斃,或許這人未來會危及大明基業(yè),實在太過危險,不如我逆天行事,將他殺了,一了百了?!?
沈溪看著遠處,目光中帶著一股兇狠之色,好像已做好跟命運抗爭的準備。
雖然他的崛起幾乎一帆風順,但歷史上那些強大的勢力,卻相繼被他遇上,之前幾個都讓他輕松化解,接下來卻會遇到巨大的阻力,那就是朱厚照身邊有一幫佞臣,這些小人物看起來微不足道,但他們卻擁有皇帝的絕對信任,比他這個外臣要更懂得迎合皇帝的喜好。
“劉瑾的崛起,是要利用他來打壓朝中劉健為首的根深蒂固的文官集團,沒有劉瑾這樣作惡多端的人,無法將劉健等人拉下馬來,我晉升的機會微乎其微,始終要屈居人下;張苑和錢寧,根本就是小人物,不足為慮,他們的崛起和興盛不過是暫時的;只有這個江彬,擾亂朝綱,先是控制京師兵權(quán),接著控制陛下身邊進渠道,雖不為相,但實際上卻坐到了原先劉瑾的位置,歷史上從閣臣到朝官,幾乎都被他挾制!”
就在沈溪想事情的時候,胡嵩躍等人過來,詢問何時去面圣。
“大人,一切已準備妥當?!?
胡嵩躍顯得很興奮,雖然所有將士已提前把鎧甲刷洗過,但因為長期征戰(zhàn)在外磨損嚴重,沒有新的鎧甲可以替換,一個個穿著看上去根本沒那么光鮮亮麗,更像是土里土氣的地方守備兵馬。
沈溪往幾人身上看了一眼,盡管沒心情理會,但還是做出吩咐,讓他們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
沈溪道:“再過一個時辰,應(yīng)該就能見到圣上……可咱們這么多人,不能全部帶去見駕,否則很可能被官指責沖撞圣駕,圖謀不軌?,F(xiàn)在鑾駕那邊正在準備迎接事宜,今天晚些時候可能要在草原上打獵,因為要隨駕,所以沒法使用火器,多找一些弓射能力強的……現(xiàn)在到檢驗我們冷兵器本事的時候了。”筆趣庫
“冷兵器?哈哈,弓箭可不正是冷的么?大人說話可真有意思?!焙攒S沒心沒肺地笑著說道。
劉序則顯得有些拘謹,問道:“大人,都去面圣的話,誰留守這邊?”
沈溪看劉序等人殷切的目光,知道這些人都想去面圣,畢竟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沈溪道:“小王將軍就不去了,再讓馬昂留下,你們陪同我一起去面圣!”
在沈溪看來,已經(jīng)出了個江彬,那馬昂暫時就要阻斷他跟皇帝見面的機會,他怕很多歷史事件都會重演,包括馬憐的事情在內(nèi)。
……
……
就在沈溪安排云柳去進行一些非常規(guī)手段消除潛在威脅時,江彬突然得到朱厚照召見。
朱厚照臨時想起有個舍身救駕的勇士,在寢帳穿戴一新,出帳來等候沈溪時有些無聊,就讓人去把江彬叫來。
小擰子道:“陛下,現(xiàn)在沈大人所部距離這邊不到十里,是否等先見過沈大人,再接見江侍衛(wèi)?”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這不剛派人去通知讓沈先生過來么?時間寬裕得很,先見過人再說;再者,就算朕見江彬的時候沈先生來了,大不了帶江彬一起去見沈先生就是,都是朕信得過的人,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小擰子不明就里,到此時他也只是隱約知道江彬跟朱厚照一起合作獵過老虎,對于別的事情不太清楚,也是因見到朱厚照后,他一直都處于忙碌狀態(tài),無暇打聽這些。
隨著侍衛(wèi)前去通傳,不多時,江彬被帶了過來。
跟之前的勇猛無畏相比,此時江彬雙肩幾乎縮來挨著脖子了,十足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小人物,連頭都不敢抬。
朱厚照坐在帳篷前臨時設(shè)置的御座上,打量來人,越看越順眼,臉上多了幾分笑容,而江彬到來后直接跪下磕頭,伏在地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對江彬而,并不是他膽怯了,而是心里太過激動。
苦熬那么多年,找了無數(shù)門路,終于有機會面圣,進而上位,剛才還在選擇皇帝和麗妃間效忠誰的問題上有過猶豫,轉(zhuǎn)眼就獲得皇帝召見,守得云開見月明。
朱厚照道:“江彬是吧?很好,你乃蔚州衛(wèi)指揮僉事是嗎?”
“是,陛下?!?
江彬很激動,說話時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但音量很大,沒有那種普通人面圣時的卑微與畏怯。
朱厚照笑道:“我記得衛(wèi)指揮僉事這官職好像是四品武官,級別應(yīng)該不低,朕本想讓你當個錦衣衛(wèi)百戶,但那不過是六品武官,看來有些虧待你了……嗯,不如你先掛著原來衛(wèi)指揮僉事的名頭,在朕身邊做事,你說好不好???”
朱厚照身為皇帝,對于大明官職體系卻壓根兒不了解,不知道一個衛(wèi)指揮僉事對應(yīng)錦衣衛(wèi)應(yīng)該安排什么職務(wù)。
在這種情況下,他沒忙著去給江彬晉職,覺得既然錦衣衛(wèi)中已經(jīng)有很多人,不如重用一下江彬這樣的外臣,尤其是在他御駕親征到了宣府,看到邊軍驍勇善戰(zhàn)后,早就萌生了這個念頭。
之前面對老虎時,一眾錦衣衛(wèi)畏縮不前,讓朱厚照很不滿,已動了要更換身邊護衛(wèi)的念頭,雖然只是一個大致的想法,但現(xiàn)在似乎已找到另外一種解決問題的途徑,那就是重用一些忠心的外臣來護駕。
江彬雖然沒得到官職上的晉升,但還是很激動,磕頭道:“小人能為陛下做事,乃是天大的福氣,小人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朱厚照哈哈大笑:“別人說這話,朕只當他們放屁,說套話誰都會,但你江彬則不同,剛才老虎襲擊朕的時候,雖然當時朕不需要你幫忙,但你能不畏生死沖出來護駕,總比某些只會平時動嘴皮的人強多了!”
朱厚照此話,根本就是在諷刺當他遇到危險時沒有及時做出反應(yīng)的錢寧等近臣。
雖然朱厚照并未當面怪責,但是非曲直他卻分得清楚,無論錢寧等人有再多理由,比如說怕驚動老虎對皇帝不利,或者怕誤射命中皇帝等等,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沒人第一時間沖上去用自己的身體阻擋老虎。
你們找的理由,無非是想說你們不敢在遠處怎么樣,但若跟江彬一樣,直接下馬沖上去,是否驚動老虎先不說,至少你們可以替朕把危難擋下來,老虎要咬人也是先咬你們,朕可以安然無恙。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