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會隔著衣物認穴。”程丹若十分抱歉,她這方面業(yè)務不太過關,“你若是介意,請義父……”
這次謝玄英答得很快:“不要讓他老人家為我擔心?!?
病人不在意,醫(yī)生就更沒什么好在意的了。
程丹若取出銀針,請他正坐,撩褲腿。
她取膝蓋下四指的位置,略向上刺入足三里,針感順著足陽明胃經(jīng)到達腹部。
片刻后,換腹部穴道。
一般足三里可搭配氣海、天樞等穴,但氣海在臍下,這個位置,已經(jīng)能看到一些馬賽克的影子。
出于對雙方的保護,程丹若問:“取天樞如何?”
謝玄英毫無意見。
天樞穴的位置與肚臍橫平,所以衣服還是要撩的。
約三指外,程丹若拈針刺入。
穴道獨有的觸感傳來,她知道這一針也扎對了。
針灸要略停一會兒,等待的間隙,醫(yī)生的職業(yè)素養(yǎng)暫且休息,普通人的審美回歸正位。
謝玄英面色蒼白,眉頭微蹙,似乎正在竭力忍受疼痛,看起來著實可憐。
程丹若不由心生同情,古人生活不易,哪怕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公子,生病一樣沒有特效藥吃。
感慨兩聲,余光滑落到腹部。
這……也太可以了吧?
她有點蒙。
雖然來的路上,就憑他拉他上馬的力量,和衣服的腰身,調侃似的揣測過,但人體的骨骼、肌肉和長相沒有必然關系,只不過胡亂猜度罷了。
誰想還是猜保守了。
美人殺人何用刀?
他犯規(guī)啊。
眼睛倏而發(fā)燙,喉嚨也癢癢的,一時間,腹部肌群的名稱都忘得七七八八。
叫什么來著?
她竭力定神,卻無奈地發(fā)現(xiàn),強烈的視覺刺激下,真的短暫失憶了。
只好甩鍋:肯定是古代社會的錯,太壓抑了,消磨了她的意志。
灶上傳來水汽蒸騰的聲音。
程丹若終于回神,默算下時間,迅速拔掉針,把他的衣擺撩回去,起身去灶邊兌水,憑手感加鹽糖調好,遞給他:“喝了?!?
“多謝?!彼鹕?,捧過茶碗慢慢喝。
不知道是吐過一場,胃里的食物都倒光了,還是針灸效果驚人,抑或是溫熱的鹽糖水撫慰了脾胃,謝玄英感覺腹部的絞痛正在緩緩消退。
他輕微地舒氣,抬首看向她。
程丹若卻在忙碌,找出車上方便的恭桶,自塘下扒出草木灰鋪著,放到墻角,又加柴,將火星維持在似燃非燃的狀態(tài),保溫熱水。
謝玄英低首垂眸,余光卻悄然追隨著她的動作。
她干活的樣子略有生澀,顯然不常做粗活,但有條不紊,儼然曾做過。
他不禁想,倘若沒有寒露之亂,她的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嫁到一戶殷實人家,燒水擇菜,相夫教子……不,不對。
她調整柴火的樣子有些不耐煩,眉頭緊蹙,唇角抿住,仿佛在說:這都是什么鬼東西,難用死了。但又不得不忍住脾氣,耐心侍弄,免得一不留神熄了火。δ.Ъiqiku.nēt
舀鹽糖時,姿態(tài)徐徐舒展開,輕快靈巧地取用,神情也舒緩。
很動人。
謝玄英就這么望著她,霎時間,疼痛好像不翼而飛,心口的滾滾熱流涌向四肢百骸,胸膛悶悶的,叫他想起幼年隨皇帝圍獵,有一頭小鹿被圈養(yǎng)得久了,完全不怕人,輕盈地越過侍衛(wèi),撲到他身邊,用短短茸茸的鹿角撞了他一下。
秋天是石榴成熟的季節(jié)。
他的心,是不是也被砸到了?
“要喝的時候,沖八分滿的水?!背痰と魸M意地調配好比例,將碗放在旁邊的矮柜上,已經(jīng)收拾好心情,看不出異色,“不用擔心,好好休息,明兒早上我再給你診一回?!?
謝玄英慢慢點頭,倏而抬首一笑。
霎時間,茅屋陋室也生光,灼灼逼人。
“程姑娘,多謝你?!彼f。
程丹若看向他。
夜宿農家,大家都只脫外袍,和衣而臥。他穿著襯里的衫子,衣帶系得松,露出領口的一圈膚色。
她:“……不客氣?!?
看來,今后沒事兒千萬不能和他夜里獨處。
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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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她被“噼里啪啦”的雨聲吵醒了,還未起身,便覺涼意,趕緊披上衣衫下床。
紫蘇提熱水來,快快語道:“姑娘,早晨下了好大的雨,老先生說不去山里頭了,待雨小些就回濟寧。”
程丹若有些吃驚,怕是謝玄英有什么不好,趕緊梳洗出去。
誰想外頭,謝玄英正若無其事和晏鴻之商量:“秋雨連綿,恐怕水位要漲,還是早些啟程為好。”
晏鴻之無奈道:“也只能這樣了。唉,黃河秋汛,年年都要緊張一回。”
程丹若仔細聽半天,方才明白原委。
現(xiàn)代人可能感覺不到,但對于古人而,防治黃河是重中之重,每年秋汛,萬一降水過多,就有可能突破河防,引發(fā)洪水。所以,地方官在冬季要勘察河道,春季主持疏通河道,修繕堤壩等工作。
伏秋大汛之時,更是關鍵時刻,必要主持河防。
今歲雨水多,濟寧地勢復雜,一邊是黃河,一邊是運河,知府大感頭痛,提前征兆民夫,預備加筑堤壩,以防洪水。
至于為什么不是春季修,是有事耽擱,還是沒修好,就不好說了。
反正村莊接到消息,要征調民夫。這屬于徭役,不僅沒有工錢,百姓還要自帶干糧,除了苦,還是苦。
且秋季本就是農忙時節(jié),走了一部分勞動力,剩下的人肯定要忙農活,即便有心掙外快,晏鴻之也不可能耽誤農事與防汛。
既無人手,也怕耽擱,只能返程。
“待明年開春,再派人來也不遲?!敝x玄英寬慰老師。
晏鴻之嘆氣:“也罷,給村民些銀錢,叫閑了修個棚子遮風擋雨,免得風吹日曬久了,漫漶過甚,平添遺憾。”
謝玄英立時應下。
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唯恐耽擱日程,就此上路。
當夜,眾人返回濟寧,再一日,出發(fā)返京。
因雨水不停,接下來的路程頗為匆忙,不過半月,已至通州。
京城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