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北方天黑得早,沒多久，正院便點(diǎn)上了燈，幾十盞燈籠逐一亮起，紙雕的、珠繡的、串珠的、走馬的,交相輝映,無論何時看,都覺得十分氣派。

丫鬟們穿著紅比甲，端著茶水點(diǎn)心進(jìn)進(jìn)出出,卻幾乎沒有腳步聲,安靜地能聽見炭火爆裂的聲響。

屋脊的積雪更厚了一分。

柳氏端坐在上首,時不時問兩句貴州的事情。

程丹若喝著加了冰糖雪梨水兒，挑兩件平淡的小事說,什么謝玄英和姜元文的相識，兩人冬天出去釣魚，都是她兒子的事,自己的閉口不提。

反正柳氏也不關(guān)心。

反正馬上有人要挑事兒了。

果不其然。

話題才告一段落,謝二太太就道：“嫂子，你家老三媳婦能干得很,貴州這等蠻荒之地，在她口中竟和神仙洞府似的?！惫P趣庫

柳氏瞥她：“孩子孝心，不肯讓我和侯爺擔(dān)驚受怕罷了。”

“這是自然?！敝x二太太不緊不慢道,“只是，孝順小事不如孝順大事?！?

她眼角帶笑，口中的話卻誅心：“老三媳婦,你們當(dāng)年去的兩個人，怎么回來還是兩個人？”

不回來兩個人，回來兩條狗嗎？程丹若腹誹著,卻半點(diǎn)不意外被找茬。

看柳氏的態(tài)度就知道，謝二太太在和柳氏打擂臺，那不必說，就是三房、四房的敵對陣營。

謝二太太沒事都要找事啊。

然而，留給她的選擇并不多。

謝玄英年紀(jì)輕輕身居高位，程丹若自己剛得了一品誥命，看來看去，這輩子只剩下兩件事不如意。

一是沒爹沒娘，二是沒有生養(yǎng)。

總不能挑刺爹媽死了吧？這也太結(jié)仇了。

只能說沒兒子了。

雖然你事業(yè)有成，但是你沒兒子。

雖然你誥命加身，但是你沒兒子。

無論她今后取得多少成就，人們必然會說，可惜沒兒子。

平心而論，程丹若不介意被這么說。

就好像人家說“她除了錢還有什么”一樣，能被說道的只有這一件事，就證明人生其余事，樣樣都如意。

況且，沒子女這件事，說大是挺大的，古代誰都不能小瞧這弊端，說小又確實(shí)非常之小，因為于她本人沒損害。

再完美不過的缺陷了。

能讓外人平衡一下心態(tài)，又不妨礙她的人生。

只不過，這點(diǎn)心思絕不能說出口，演也得演出在意來。

程丹若醞釀了下情緒，緩緩道：“您這話我不明白。不回來兩個，回來一個嗎？侄媳不知何處得罪了您，要這般咒我?！?

“你想岔了?！敝x二太太道，“我是說，你懷里不抱一個，肚子里也得揣一個，再不濟(jì)，領(lǐng)一個端茶倒水的也好?！抱靑qiku.

程丹若抿住唇角：“多謝您指點(diǎn)?！?

見狀，榮二奶奶開口了，替她解圍：“二伯母，三弟妹不是善妒的人，想來是三弟公務(wù)繁忙，這才沒想到。既回了京城，想來不久便有好消息了。”

程丹若：“多謝二嫂寬慰，說來還未向二嫂道喜，聽說二哥又添了個女兒？”

昔年她剛進(jìn)門時，謝承榮和妻子琴瑟和鳴，羨煞旁人。然而，安哥兒打小就身子不好，二奶奶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冷落了丈夫。

謝承榮又怕嫡子熬不住，自己絕嗣，爵位又落到三房頭上，便納了妾，想生個庶子以防萬一。

據(jù)說，夫妻倆為此鬧掰過，生了庶女才和好。

榮二奶奶的眼神霎時冷如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