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懂事，打到大人不是事兒，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她大為無語。

“打得好，殿下的手真有勁兒?！迸赃叺哪棠镄Σ[瞇地鼓勵。

挨打的奶娘臉頰微腫，卻也附和地笑：“謝殿下賞?！?

程丹若立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頭一次深刻意識到了，“奴顏婢膝”四字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產(chǎn)生了一絲疑慮。

這孩子真的不會長歪嗎？

他今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他能明白什么人和人之間沒有本質(zhì)差距嗎？

對是非對錯有沒有概念？

“程夫人。”門口的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了她的蹤跡，忙出聲請安。

奶娘們空手的頓了頓身，抱著孩子的一動不動，只扯出笑臉：“程夫人來了?！?

程丹若收回思緒。

現(xiàn)在考慮這個太早了，也沒什么意義，說得好像她能插手一樣。

“我來抱吧?！彼斐鍪?，想掂掂孩子的分量。

奶娘道：“殿下又沉了，還是老奴抱著穩(wěn)妥?！?

意料之中。

程丹若沒強求，轉(zhuǎn)而提出要求：“讓孩子走兩步我看看?！?

“殿下不喜歡走路，一放地上就要哭?！蹦棠锶彳浀仨斄嘶厝?。

生母和姨母，傻子都知道應該聽誰的話，她并不怕觸怒這位命婦，只要恭妃娘娘覺得她養(yǎng)得好，寧國夫人又能如何？

程丹若卻神色不變，還是說：“他該學走路了?！?

奶娘低眉順眼：“奴婢不過是個下人，聽主子吩咐辦差罷了?！?

“該學走路了?！彼Z氣堅決，“十六個月，不小了?！?

奶娘微微變色，卻還要爭辯：“皇長子不愛走路，奴婢也沒有辦法，再說了，殿下尊貴，天家又不是平民百姓，盼著孩子早早下地干活，小人家傷了骨頭可怎么好？”

程丹若不理他，繼續(xù)提要求：“他必須學走路，殿下身份尊貴，更該自小嚴于律己，否則今后開蒙讀書，如何堅持得下來？”

奶娘還想說什么，可她沒給機會：“回宮前，要讓殿下自己走一段路，我每日過來查看成果?！?

又看向懷中轉(zhuǎn)動眼珠的皇長子，“大郎，好孩子要學會自己走路，別怕摔跤。”

皇長子扁扁嘴巴：“不！”

“必須自己走。”她不容置喙，“你是大孩子了。”

皇長子去看奶娘和宮人。

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上前說話。

“夫人，殿下還小，何必勉強他？”奶娘接收到皇子的信號，忙表忠心，苦苦勸說。

程丹若：“那你進宮去，問明陛下或恭妃娘娘，不走路使不使得，若使得，你們盡管抱著?！?

這話一出，她們便不敢吭聲了。

小孩子一歲多，當然能走路，要是教好了，回宮陛下和娘娘看見也高興。

唯有奶娘不大高興，她身強力壯，抱皇子最穩(wěn)當，皇子平時要抱一定會選她，若是會走路了，她這份特殊也就湮滅眾人。

她不高興，另一個奶娘卻覷見了機會，忙應承：“是，奴婢們知道了，一定好生教導皇長子?！?

抱孩子的奶娘登時冷臉。

這些眉眼官司，沒有逃過程丹若的眼睛。

她懶得管，皇長子和她親不親無所謂，但要是發(fā)育得慢了，皇帝問罪，她也不想背鍋。

“大郎，要聽奶娘的話，自己走路，多吃飯，少喝奶，你是大孩子了?！?

程丹若象征性地關(guān)照兩句，待夠一刻鐘便走了。

回到了自己屋里，二話不說揪起麥子，掏剪刀剪爪子。

麥子蹬后腿掙扎，被她打了一嘴巴。

“安靜?！彼貌及∝堖?，給它修爪子。

麥子睜圓眼睛。

程丹若“咔嚓”“咔嚓”剪斷指甲。

謝玄英回來，恰好見著她這樣子。春日陽光融融，她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日影斑駁疏朗，照得面容別有一番溫婉沉靜。

他安靜地立了會兒，等麥子剪完指甲，如蒙大赦開溜，才開口：“怎么了？”

瞧著心情不大好。

“沒事?！彼鸭舻秮G回簸籮，“平復一下心情?！?

平心而論，大郎不過是個十幾個月的孩子，不懂是非好壞，完全憑本能做事，他沒有錯。只是處于這樣的環(huán)境，通常能忍受的小孩淘氣，也變得難以忍受。

大郎不討厭，皇長子討厭。

“大一點就好了?！敝x玄英寬慰。

禮儀中有三父八母之說，既然丹娘撫養(yǎng)過皇長子，怎么也算是半個養(yǎng)母，孝道之下，后半生少不了一份體面。

但他知曉她的煩悶緣由，并不多勸，而是挑了個輕松的話題：“說起來，今日有人勸我蓄須。”

三十而立，他今年虛歲也三十了，有些人家這歲數(shù)已經(jīng)做了祖父。

按照時下的審美，他差不多也該蓄些胡髭，穿衣打扮往穩(wěn)重超逸的風格靠攏。比如說，紅色是公服可以穿，深綠的常服也不錯，可淺紅橘綠最好不再上身。

然而，程丹若掀起眼皮，異常果斷地拒絕了：“不行?！?

“為何？”謝玄英摸摸下巴，故意逗她，“穩(wěn)重些不好嗎？”

“不為何。”她道，“你敢這么做，我就——”

“就什么？”

程丹若思考了一分鐘，斬釘截鐵道：“分床?！?

謝玄英懷疑她夸大其詞：“何至于此？”

她瞥他一眼：“我接受不了外甥變世叔?！惫P趣庫

謝玄英心頭一塞，更接受不了：“誰是你外甥？”不等她擺事實，又道，“不許再提此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