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我低聲吟著十五歲的時候先父亡故時我寫的詩,那時候父親已經(jīng)奄奄一息,他對著母親的畫像,時而低語,時而輕笑,更多的時候是淡淡的悲傷,確實是淡淡的,因為父親就要去見母親了,那悲傷中甚至帶著一絲喜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有強迫父親吃那些苦澀的藥,既然父親的生命已經(jīng)無法挽救,我又何必讓他帶著無盡的痛苦苦熬呢,我記著那天晚上我跪在父親床前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以照顧自己,父親欣慰的看著我,然后就沒有了呼吸,他的神情是那樣恬靜。不由自主的,我的淚水垂落,今天我才知道父親的去世帶給我多大的傷痛啊。
長樂公主見我落淚,有些不安,抬頭看了看梁婉。梁婉會意,遞給我一塊絹帕。
我拭去眼淚,微笑道:“王后見笑了,這首詩是臣在先父去世的時候?qū)懙?,先父生前和先母恩愛非常,先母去世之后,父親始終憂愁難解,到了臨終之時,先父心情非常平靜,只是因為將要和母親見面了。所以臣寫了這首詩,想不到公主這里也有?!?
長樂公主柔聲道:“哀家及笈之時,有人從南楚來,帶給哀家這首詩,只是當(dāng)時哀家還不知道江哲是誰,后來到了南楚,聽到狀元的《月下感懷》,覺得非常喜歡,一問殿下,才知道就是江狀元的大作,從此之后,哀家請婉兒姐姐替我收集狀元的詩詞,這幾年哀家深宮幽居,就是讀狀元的詞才能稍解愁懷?!?
我下拜道:“臣的詩能夠得到王后賞識,是臣的榮幸?!?
長樂見我已經(jīng)平靜,便問道:“這首錦瑟,哀家十分喜歡,只是哀家不懂,什么是‘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難道藍(lán)田美玉,在日光之下,果然會生出輕煙么?”
我含笑答道:“這句詩是有出處的,昔日晉代司空圖曾經(jīng)說‘載叔倫謂詩家之景,宛如藍(lán)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者也‘?!?
長樂公主恍然道:“原來如此,哀家明白了。不知狀元近日有什么新詩么?!?
我略一思索,道:“臣這些日子忙于公務(wù),詩詞上倒是很少有佳作,若是王后不嫌棄,請容臣錄一首游戲之作吧。”
長樂公主大喜,立刻召來宮女磨墨,我用旁邊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寫下詩題“春日遷柳莊聽鶯”,然后又寫道:“春還天上雨煙和,無數(shù)長條著地拖。幾日綠陰添嫩色,一時黃鳥占喬柯。飛來如得青云路,聽去疑聞紅雪歌。裊裊風(fēng)前張翠幕,交交枝上度金梭。從朝啼暮聲誰巧,自北垂南影孰多。幾縷依稀迷漢苑,一聲仿佛憶秦娥。但容韻逸持相聽,不許粗豪走馬過。嬌滑如珠生舌底,柔長如線結(jié)眉窩。濃光快目真生受,雛語消魂若死何。顧影卻疑聲斷續(xù),聞聲還認(rèn)影婆娑。相將何以酬今日,倒盡尊前金笸籮。”
長樂公主走上前來,低聲誦讀,良久才道:“南楚才子果然非凡,哀家讀來,口齒流芳。”
我見長樂公主似乎有些倦容,便告辭道:“娘娘鳳體欠安,臣不敢久留,就此告辭,請娘娘珍重?!?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道:“多謝你了,梁婉,代哀家送送江大人?!?
梁婉應(yīng)聲過來,領(lǐng)著我出去了,走出很遠(yuǎn),梁婉突然站住,冷冰冰地道:“江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一愣,才想起我跟本忘記勸娘娘立儲之事了,但我轉(zhuǎn)念一想,淡淡道:“梁小姐何必這樣說呢,我勸與不勸應(yīng)該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梁婉怒道:“怎么,你們南楚大臣都認(rèn)為我們公主好欺負(fù)么?”
我看穿梁婉眼中的驚疑,卻沒有掩飾地道:“梁小姐應(yīng)該很清楚,立儲之時已成定局,王后心里也應(yīng)該明白,只是若是輕輕答應(yīng),不免有損大雍的聲威罷了?!?
梁婉面色一沉道:“你胡說什么?!?
我心想,與其讓她以為我愚笨可以利用,倒不如讓她明白我的厲害,敬而遠(yuǎn)之,免得她再來害我。因此,我用一種飄渺的語氣道:“大雍公主遠(yuǎn)嫁南楚,本非情愿,所以王后根本就不奢望國主的寵愛,雍帝陪嫁如此之多的美女,不就是為了迷惑國主,免得王后還要應(yīng)付自己不喜歡的夫婿么。至于梁小姐你么,長袖善舞,正是可以統(tǒng)領(lǐng)大雍在南楚的密探的好人選,小姐身份微妙,可以毫無顧忌的任意行事,若是公主負(fù)責(zé)此事,難免有人察覺公主的行為可疑,我想對大雍來說,公主只需要嫁到南楚就是盡了職責(zé)吧?!?
梁婉雖然極力鎮(zhèn)靜,但是面色蒼白,而且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我連忙道:“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這些國祚大事,無從過問,也懶得過問,倒是小姐費心將下官牽扯進(jìn)來,真是不智之舉,若是下官平白無故有了什么意外,難免讓人懷疑小姐的用心呢?!?
梁婉又是一愣,片刻神色恢復(fù)正常,嫣然道:“王后喜歡大人的詩,以后每隔一段時間,妾身會派人去大人那里取大人的新作,大人想必不會不答應(yīng)吧。”
我坦然道:“下官家境貧寒,還沒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在翰林院附近租了一間民宅罷了,小姐若是派人去,倒是經(jīng)常找不到下官的,如果小姐不嫌棄,下官必然定時將新的詩文送到明月樓,請小姐轉(zhuǎn)承王后千歲?!?
梁婉贊賞的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妾身還要回去相勸王后,車馬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他們會送大人到丞相府回稟差事的?!?
我恭謹(jǐn)?shù)氐乐x,然后上車,離開。
深夜時分,我終于回到城內(nèi),一路平安,到了丞相府,對著滿心憂慮的尚維鈞,我“實話實說”道:“下官覲見王后,娘娘果然十分喜歡下官的詩詞,問了很多這方面的事情,下官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勸諫,后來娘娘累了,下官只得告退。后來梁小姐對下官說,她知道下官說不出口,她讓下官去的目的不過是開解娘娘的愁悶,娘娘深明大義,早已明白立儲大事需得如此,只是一時氣惱難以改口罷了,梁小姐趁娘娘高興再去勸諫,必然能夠讓娘娘回心轉(zhuǎn)意,只是梁小姐說,還得國主親自去一趟接娘娘回來,娘娘才好下臺?!?
尚維鈞滿心歡喜道:“好,好,江翰林果然是棟梁之才,我和你們謝學(xué)士已經(jīng)商議過了,你籌立崇文殿有功,近日必有封賞,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滿身疲勞地回到家,看見一燈如豆,知道小順子來了,懶洋洋的走進(jìn)去,倒在床上,問道:“今天怎么有空來,我記得你還得過兩天才有假呢?!?
小順子輕笑著走過來,把我拉起來,幫助我寬衣解帶道:“本來今天是我當(dāng)值,但是我偷聽到尚丞相跟國主說你去行宮的事情,所以跟別人換了班,來回這一趟可真累,我看你到了丞相府又出來,認(rèn)為沒有什么危險了,所以先回來給你弄些水沐浴,等你洗完了,夜宵也該好了?!?
我的眼睛半睜半閉地被他拽到廚房,里面已經(jīng)有一個盛了七成水的浴桶,爐灶上熱著宵夜。我低聲問道:“你沒跟我進(jìn)行宮吧?”小順子扶我進(jìn)了浴桶,淡淡道:“我的功夫還不行,行宮和丞相府守衛(wèi)都很森嚴(yán)。”
我打了一個哈欠道:“在我枕頭底下有一本劍譜,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去看一看。”
小順子淡淡道:“我已經(jīng)看過了,劍法不錯,不過對我沒什么用,那需要陽剛的內(nèi)氣,我的內(nèi)氣卻是最陰柔不過的?!?
我已經(jīng)幾乎要睡著了,迷迷糊糊地道:“我知道了,我再去找找,你的武功越高,我越安全啊?!?
小順子回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清。
半月之后,王后回宮,國主舉行立儲大典,百官皆有封賞,我越過了編撰的級別,直接成了侍讀,從五品。_a